他,比郁达夫沉沦得更早

著名作家郁达夫最被人熟知的作品便是《沉沦》,讲了一名中国青年远赴日本留学,却在日本寻求自我,爱上一名女子的故事。小说大胆的描写了这个受五四思潮的洗礼而觉醒的现代知识青年“性的要求与灵肉的冲突”,以及由此而生的性心理,在当时激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岩野泡鸣的《沉沦》要比郁达夫的早些,内容不约而同,描写了一名青年与艺伎的爱恨故事,被视为日本自然主义的代表。

日本的自然主义文学是受到当时西方社会“自然主义运动”的影响而诞生的文学思潮,主张按照事物的原样进行文学创作。明治维新末期,“砚友社”形式主义的文学和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相继折损。在那个民众普遍感到悲观和失望的年代,日本作家们在西方自然主义文学理论中找到了理想的文学创作方式,日本自然主义文学风靡一时。日本的自然主义文学与日本独有的文学载体私小说都追求写实主义。不同之处在于,自然主义文学并不以自我暴露的描写形式与卑贱的心理景象为特色,在艺术形式上,他们主张“排除技巧”。二者其实并不矛盾。而《沉沦》就将自然主义文学和私小说融入进了同一部文学作品之中。

【书名】沉沦(たんでき)

【作者】[日] 岩野泡鸣(いわのほうめい)

【译者】吕骏凌、傅彦瑶

【责任编辑】傅彦瑶

【作品简介】小说以第一人称,讲述了某个夏天主人公在海边写作期间,与一位艺妓之间的爱欲纠结。

【作者简介】岩野泡鸣(1873-1920),大正、明治时期的日本著名诗人、剧作家、和小说家。年轻时就励志向文坛发展,最初以诗人身份进入文坛,后成为继田山花袋、岛村抱月后又日本自然主义文学创作者。岩野泡鸣常常将自己的主观思想移入书中的角色,提倡“一元描写”。代表作包括《神秘的半兽主义》《沉沦》《放浪》。

精彩段落

1.十四五年前,我和我妻子结婚了。她比我略长几岁,平时稳重大方,但结婚摆酒那天,不过喝了一两杯喜酒,便双颊泛红,真是可爱得不行。现在我眼前好像出现了妻子曾经的容颜。

我陷入遐想,连灯亮了都没注意。

“先生想得可真专注呀!”吉弥母亲的一句话,打破了我的美梦。

“我醉得有些厉害。”说着,我便躺下了。

“小吉。”母亲给女儿使了个眼色。

“先生,您振作一点。”吉弥起身来到我身旁,给我斟了酒。她大概觉得我已被她捏在手心,就只顾着自己吃,斟酒完全交给了她母亲。

“小吉,弹三味线吧。先生,您也热闹热闹如何?”

吉弥“咣咣”地弹了起来,我实在不想听,便制止道:

“慢着,还没见过你跳舞呢。让你母亲弹琴,你给我跳支舞吧!”

“我好久没跳了。”吉弥看着我,三味线就放在腿上,身子向一旁扭了过去。

她那样子让我想起了学舞的小女孩,上课前后都要撒一会娇。

“那就跳一个你记得的吧。”

“但是,”她又扭了起来,左手甩向空中,沉默了一会儿,“我长这么高大,没法跳了。”

“就像小时候那样跳就行。”我渐渐被她天真的样子所吸引,不由自主说出了这样的话。

“您这要求太难为人了。”吉弥好像告状似的看向她母亲。

“那么,”吉弥母亲看了一眼我和吉弥,“我不会弹的也不行,那就来一个简单的吧。《吾之物》就不错,来,像拿着伞一样,摆好动作。”她从女儿那里接过三味线,教导道。

“我简直像个小孩子。”吉弥忸怩着站起来,摆好姿势。

吉弥母亲这三味线,弹得着实不错。

“吾——之——物——”随着歌声,吉弥跳了起来,边跳还边说,

“真别扭。”

她这羞怯的样子,全然不像骗过众多男人的女子,却仿佛是纯洁无垢的待嫁少女,正优雅地一层层褪去自己的衣物。让我嗅到过野兽气味的女人,竟还有如此柔情,我已无心鉴赏舞姿,只是看得如痴如醉。

“思——君,苦——等,暖——桌。”唱完这句,曲终舞止,舞者跪于榻榻米,端庄一礼。她也有过这样跳舞的时候啊,我几乎想要冲上去抱紧她的脖子。

“见笑了。”吉弥口中第一次说出与她年龄相符的话,然后回到自己位置上,拿起酒杯:

“妈妈,你可得奖励我零花钱。”

“我来给你倒酒吧。”我拿起手边的酒壶。

“话说回来,”吉弥母亲放下三味线,“你能记得我已经很满意了。先生,这孩子上师父那儿学舞的时候真是叫人头疼呀。这舞蹈明明是为自己学的,却好像在帮人做事一样,每次都喊着要零花钱,现在那坏习惯还改不过来。无论什么事,都张口闭口要钱。”

“才没有呢。”吉弥微笑道。

“……”又在谈钱,我听腻了这事,于是马上张罗大家吃饭。

2.我让人拿来笔墨纸砚,一边饮酒,一边给一位前辈写信,拜托他钱的事。信里如此写道:

有一艺妓,年已二七,相貌不好,三味线琴技不佳,但善舞蹈(这是我照吉弥的话写的)。与普通妇人不同,此女身形颇高,眼大嘴大,若能好生调教,定是女演员的料。且她有孩儿一人,也有胞妹,我有意将她们都纳入剧团。我想将她带回,也已做好失败的准备,现需金钱一百五十元,望能垫付。

整体说来,我现在热情已减,信写得比较冷静,不像之前给剧场友人介绍时那般激动,况且对待友人和对待前辈的心态本就不同。只是比较担心,对方是否会同意。

“已经写好了吗?”吉弥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我无力地回答道,然后躺下,咕咚咕咚独自喝了三四杯。

“我也写一封。”吉弥拿起笔,一屁股坐在我伸出的脚上,托着腮,不停地写着什么。

我估计井筒屋的人还没睡,于是拍了拍手叫人上来,让买邮票把信寄了。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他们家放心,可要是回信说不,那该如何是好。我苦恼得喘不上气。

“……”吉弥也写好了一封短信,正在那儿臭美。

“给我看看。”我拿过一看。

字不漂亮,不过意思算是能看懂。我先前问过吉弥母亲,吉弥小学是否毕业,但她母亲说,没让她上过学,现在也就稍微能看些报纸,让她去当演员,估计记不住台词。那时吉弥在一旁反驳道:

“我才不会忘词呢!”

“久疏问候,甚是挂念。愿别来无恙,仕途宏达。吾母已传话,妾实欣喜。”

一看便知,这是寄给之前所说的公务员的信。“欣喜”所指,大概是能与他团聚一事吧。原本我便觉得,如果那人能同意吉弥当演员的话,我也不介意。

接着往下读:

“不多时日妾亦归,待见后与君细说。敬颂颐安。菊书。”

菊是吉弥的真名,在此当然不会署艺名。

“混账东西!当着我的面写这等情话!”

“才不是呢,只是疏于问候,写了一些道歉的话。”

“‘吾母已传话,妾实欣喜’,这还不是吗!把收信人的名字也写上!收信人的名字!瞒着也没用!”

“那我写就是了,”吉弥笑了,然后又说,“帮我写个信封吧。”她想要润色的是“野泽先生”几个字。

我在信封上写下“浅草区千束町*丁目*番地渡濑(这是吉弥家)转野泽先生”。吉弥说,她和那个人虽是青梅竹马,却只知那人姓,不知名,也不知他住哪儿。

之前我也代过笔,可那时是为自己的利益,而这次却暗含对自己的不利。我强忍着心中的苦闷,打算听天由命。可是表面上,我却不想显得那么消沉,于是戏言道,“你还是最喜欢这个公务员吧?”

“不对,”吉弥狡黠一笑,歪嘴道,“我还是觉得青木最可爱,比较诚实,而且也照顾我最久。”

“那我呢?”

“接下来我就是您的,”我正躺着,吉弥一股脑儿趴到我身上来,然后一歪头,一字一字说道:“您——的——小——妾。”

直到十二点,我们都相拥相依。贞大娘来说到时间了,请我回去。我站起身来,觉得天旋地转,脚下轻飘飘的。

吉弥大概也不放心吧,一直把我送到门口。皎洁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了我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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