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游历38个国家,让世界看见我的盲人旅行家

曹晟康

盲人旅行家

第五届中国当代十大徐霞客

一个人,一根盲杖,一副墨镜,七年,六大洲,三十八个国家,他是盲人徐霞客。

他说:“既然我看不见世界,那就让世界看见我。”

很高兴来到这里分享我的故事,你们能看见我,我却看不见你们。

我是八岁的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意外车祸导致的双眼失去视力。

我在北京曾经拥有五家按摩连锁店,那时买了股票,赶上08年的股灾,顷刻之间赔了个精光。倾家荡产之际女朋友提出分手离我而去,十年奋斗转眼成空。

我真的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有一位朋友转移我自杀的念头,告诉我:“拉萨是最美的地方,如果你到了那里再寻死,我也不拦你。”我知道他是用激将法,转移我自杀的念头,我想自己这些年,一直与命运抗争,不知道美是什么样子的,临死之前我要去看看。带着仅有的一点钱,我出发了,在翻越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时,我的脑袋疼得越来越厉害,像炸了一样,呼吸越来越急促,我高反了,我陷入了比黑暗还黑的世界。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坚持,再坚持,我还没有到拉萨呢。

庆幸的是我平安地到了拉萨,下车以后有人告诉我,男男女女穿着藏袍,念着经,此起彼伏。我随着人流去了布达拉宫广场,听到磕长头的声音,哐哐哐的层次不齐,我静静地站在那里,风一吹,烧香的味道吹到我的脸上,我在脑海里抽象地想象着,来来往往朝圣的人群。我的身体里滋生着一股力量,摸索着,和着大家的脚步,一起去攀爬布达拉宫。我跌倒了几次,热的满身大汗,最终爬到了布达拉宫的最高处,不能再前进的地方。突然围拢过来几个人给我鼓掌说:“你是一个盲人都能爬上来,真了不起!”那一刻,仿佛我听到了最美的声音,我心里想布达拉宫我都爬上来了,女朋友没有我可以再找,几十万没有,我有手艺,我可以再赚,我不想死了。瞎子的身份死在了拉萨,回到北京的是曹晟康。我努力拼命地工作,攒钱,每一年拿出两个月到三个月的时间去旅行,四年多里走遍大江南北,中国大陆的31个省自治区。

我去了新疆喀纳斯湖,骑上哈萨克族朋友的马,我乐此不疲地打马扬鞭,和健全人一样地冲了出去。

我去了青海湖,热心的人告诉我,蓝色的是湖水,金黄色的是油菜花,我伸手去摸,蓝色好凉,金黄色我凑到跟前一闻,好香。

我去了云南丽江,听着小桥流水,白天在路边纳西族洗衣服,嘻嘻吵吵的声音。晚上我们一起去了各种酒吧,听着音乐,跳起来,喝着啤酒,在热焰的篝火晚会中,感受着不一样的情调。

我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国外的人,国外的音乐,国外的饮食,有什么不同。我慢慢地想着,正是这种好奇,促使着我走的更远。我在旅行中感受旅行给我带来的美好,它让我无比激动,凭着走南闯北的经验,我有了更大的勇气,想去看看世界的美。但是出国,交流很难,我只会YES, NO ,OK,更难的是肢体语言交流,我也看不见,但是不出去走走,我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不行。

一次偶然的机会,有驴友想去东南亚旅行,一心想出国走走的我赶忙跟上。2012年4月18号,我从中国的西双版纳和老挝的交界处踏出了国门。刚出发两天,还来不及兴奋,考验就来了,同伴变卦了。他说:“你一个瞎子,台阶也看不见,你迟早会死在国外的。”我平时听不得的就是瞎子的字眼,面对嫌弃,我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选择分道扬镳。我说:“谢谢你把我带了出来,你别不信,没准过几年,中国会出现一个盲人旅行家的。”他说:“瞎子还想环游世界,你做梦去吧,一辈子也实现不了。”面对针扎般的嘲笑,我转过身去,挺直了腰杆,也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怎么办?我靠着其他驴友,给我写的英文纸条,我试图去搭车,一辆、五辆、十几辆,二十多辆车都没有停。我背着20公斤以上的大背包,40度以上的高温,没多久我的衣服,头发、眉毛全都汗透了。我正着急的时候,一脚踩空了,我滚到了沟里面。我大声地呼救,周围没有人,我有些恐惧了,我会不会死在这里,我才刚离开同伴不到一个小时,怎么办,我能怪谁,我自己选择的。我摸摸手机还在,放起了自己喜欢听的音乐,打开播放器 《怒放的生命》,记得有两句歌词: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曾经多少次失去过方向……我在歌声中给自己打气,曹晟康,你要加油,不能做孬种,你得想办法爬上去!我靠着耳朵去听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判断是路边,我一步、两步、三步,我狼狈地爬了上来。

最终,终于搭了一辆车,用了四个多小时,把我拉到老挝的首都万象。我深一脚浅一脚,左拐右拐,撞了几次墙,终于听到有炒菜的声音。我又渴又饿,我往跟前挪,鼻子一闻很香,不知道是老板还是服务员,把我拉进去坐了下来很热情,我心想这下能吃上饭了吧,身上还有换好的外币,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面。过了大约20分钟,没人给我饭吃,我把桌子一拍,画了个圆圈,拍拍肚皮,张开嘴巴伸两个指头,他看我生气了,来了一盘子热气腾腾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我吃到嘴里感觉是炒面或者是炒粉,那个香呀,狼吞虎咽的。你们有过语言不通,饿着两餐在黑暗中吃饭的滋味吗?一份不够,我伸两个指头又来了一份。想喝水我不会说,怎么办?拧开自己的空杯子,对着嘴巴,他们知道我想喝水。结账的时候小钱NO,大钱OK,找我多少,不知道。尿急这也是怎么解决,没办法,我比划了几次没听懂,我解裤腰带,他知道了,把我拉进去了。天晚了,我想睡觉,找了个空地,背着有帐篷,我搭帐篷,心想这下能睡觉了吧。帐篷快搭好了,来了几个人,不知道是警察还是强盗,连人带帐篷把我拉走了,又怎么办?我倒在地上打呼噜肢体语言,他们知道我想睡觉。这就是我在国外没有同伴,没有翻译的情况下,一天的搭车、意外、吃饭、睡觉、找厕所的经历。

在泰国清迈一度现金花光,我拿着银行卡,不知道怎么兑换外币,我要搭车去曼谷。当地的一个骑摩托车的小伙子,发现了我,通过打电话翻译,他带领着我去一辆辆车求情,大部分车不去曼谷,离清迈很远。我没有着急,他却着急了,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没钱,没钱。”他把身上仅有的20泰铢塞给了我,抱着我哭了,我也落泪了。在异国他乡素未平生,有人冷漠,有人奚落,有人倾力相助,那一刻他为他帮不了我感到难过,我心里很温暖。

2014年我来到了法国,住在巴黎13区的,一家华人小旅馆。眼睛看不见,又不会说,我跟说广东话的经理商量,我想去参观卢浮宫,香榭丽舍大街,埃菲尔铁塔,还有凯旋门。他担心我有危险,我告诉他,我一个人那个时候已经去了十几个国家了,我磨破了嘴皮子,他才愿意给我写了英语和法语的纸条。

第二天早上不到八点,我就出发了。第一站卢浮宫,我还拍了照片,在路人的引导和帮助下,找到了工作人员。我给了他一张名片,当工作人员得知,我是一个环游世界的盲人,他的语调非常惊奇,不但给我免了门票,他亲自陪同我去参观。拉着我的手,去摸了卢浮宫里的一部分雕塑,一共九座,高的二十多厘米,矮的十厘米左右,我摸摸头,摸摸胳膊,摸摸底座和腿,我原来以为都是石头雕刻的,感觉又像是树脂,又像是其他复合材料的,我在脑海里抽象地想象。参观结束以后,他又和我拥抱,正是这种人性的美,和人文的关怀,才促使着我走下去。后来我给很多朋友分享参观的经历,他们告诉我,从来没有人能够触摸那些雕塑。你看不见它,它却看见了你。

那一天我也去了香榭丽舍大街,埃菲尔铁塔和凯旋门,一天的参观,回来需要转几趟地铁。我拿着名片去问路,有个法国女孩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她说什么我也听不懂,晚上十点半她把我送了回来,临走的时候和我一起合影拥抱。这是第一次,有一个陌生的女孩转了几趟车,把我送回住处,又自行离开,我觉得善良和美德是无国界的。

2016年3月底,我来到了赞比亚和津巴布韦的边境线上,这里是世界第三大瀑布,维多利亚大瀑布的所在地。陪同我一起去参观的,是四川的一个小伙子。每个人要穿一件雨衣,他帮我也准备了,我说不用,我用身体去感受。离瀑布大约两三百米,就听见哗哗的水声,再近一点像下大雨,再近一点像下暴雨一样,震耳欲聋,真是气势磅礴,我第一次感觉这么大的水声,这就是瀑布啊。他告诉我落差达到110米,长度大约一公里,我好奇地向前走着,我想试图用盲杖和手,去触碰一下瀑布,他告诉我有危险,我也没有听见。离瀑布大约二十多米远的地方,水珠砸在我的身上很疼,他一把把我拉开,那一刹那间,我没有听到他跟我说话的声音,我只听到了瀑布的声音,仿佛我融入到了瀑布和山水之间,我的衣服、头发、手机全都淋湿了。他说我们很快要离开这里时,我还不想走,我蹲下去摸了摸周围的树和石头,我伸手接了接水,我用舌头舔了舔,我说这就是大自然呀!与之说我来看瀑布,不如说瀑布看见了我,我来听瀑布。

去爬乞力马扎罗雪山,那是我第一次去坦桑尼亚的时候,有华人朋友告诉我,这里有个非洲最高的雪山,你可以去爬爬。我说:“多高呀?”他说:“5890多米”我说:“我没去过这么高,有没有盲人去过?”他说:“有一个盲人爬上去过,那是美国的盲人,在十多年前,他有助理,还会英语,有团队。”从小就不服输的我心里想,中国的盲人也不比美国的盲人,差在哪里。

2016年国庆节期间,我再次来到了坦桑尼亚,当地的华人朋友帮我找了向导,10月2号向导带着我,去爬乞力马扎罗雪山。他没带过盲人,他挎着我的胳膊,摔倒了,不是他压着我,就是我压着他,起来很慢,又怎么办?我想了个办法,在他的腰上拴上铃铛,他一走路,噹噹噹响,他敲着登山杖,我大概能判断方向,即使滑倒了我能迅速地爬起来。早上定闹钟,我们不住在一个房间,我怎么起床呀,也是个困难的事,怎么办?我伸手摸他的手指,我一根一根地摸,六根是六点 七个根七点,这样定好了闹钟。每一餐的食物吃到嘴里,才知道是什么,面包、咖啡、西红柿、蔬菜、鸡蛋。我的运气还不错,第二天下小雨,第三天下大雨大雪,去爬过乞力马扎罗雪山的人都知道,平时很多人见不到雪的。下了大雨大雪,我身上租的羽绒服、帽子、衣服、鞋子,沟通不畅全部淋湿了。我穿着自己的两件薄的毛衣和冲锋衣、运动鞋、开始攀爬。第三天凌晨三点的时候,还差几个小时就冲顶了,我叫着自己的名字,曹晟康,你要加油,你能有迈出去一步的勇气,就有第二步,就有第三步,你不是说中国的盲人,不比美国的盲人差吗。雪越来越深,到小腿了、到膝盖了,我记不清楚跌倒了多少次。当地时间2016年10月5号,早上6点多,我作为中国的第一个盲人,乃至世界上,第一个用肢体语言,不会英语的,没有助理的陪同下,攀登上非洲最高雪山乞力马扎罗,因为完成比完美还重要!

向导拉着我手中的登山杖就是盲杖一样,去指了指,往上、往左、往右,我感觉这就是离天最近的地方,上面是太阳吗?我心里想,我要能看见多好啊,人在大自然面前是那样的渺小,我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好像所有的烦恼都没了。我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我摸了摸周围的雪,我捧了一捧用舌头舔了舔,我感觉这跟北京的雪也没什么区别。下山的时候,我们又去了别的山头,向导见到所有的人都会说,Chinese blinds no 1。

如今的我凭着一个人,一副墨镜,一根导盲杖,几个简单的英文单词,梦想的力量,我已经走过了,六大洲当中的38个国家。我相信我比在座的很多人,去的国家都多,我相信我走过的世界,和你们见过的世界一样的精彩。

有南宁的朋友,陪我去了青秀山公园,他从来没有连续走过上坡的九公里。路边有很多花,他告诉我五颜六色的,我的盲杖触碰到的每一朵花,我都会伸手摸它们的茎叶和花朵,我凑到跟前去闻,不同颜色的花的气味。回来的时候朋友告诉我,他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美丽的景色,而我的喜悦是让他读懂了,我的世界的美。

2017年我组织成立了盲人梦想团,带领着20多个盲人,在志愿者的陪同下,在北京的周边行走,去了下雪以后的京西古道,朝阳公园去攀岩。这些从未出门尝试过这种旅行的小伙伴们,写了很多感言,感谢我和志愿者,让他们实现了梦想,走出了盲人的小圈子,融入了社会,走入了大自然,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

有人问我,为什么去登山和旅行?我说:“既然看不见世界,那就让世界看见我。”借用两句话:“你若心怀光明,这个世界就不会彻底黑暗,你若不屈服,这世界又能拿你怎样。”也有人问我,登山和旅行最难的是什么?我说,最难的是决定出发。我用身体去感受世界带给我的美好,我去拥抱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人性的美。

我祈盼有三天光明:

第一天,我要去看看自己的母亲和女儿长得是什么样子的;

第二天,我要去看看,拥抱过的山川、河流、大自然和我想象的一样吗;

第三天,我要留给我的盲人兄弟姐妹们,让他们去看看这个世界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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