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教师的“三明主义”
好教师的“三明主义”
1
名师与明师
清人史震林在《西青散记》里,记录了友人柯山所说的人生四憾:“幼无名师,长无良友,壮无实事,老无令名。”值得玩味。尤其是第一条。按《三字经》的说法:“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人生来都是懵懂的,性格差异不大,如果遇上好老师,就可能有好修为,好前景。因此,古人讲究“从名师游”,现在则是选择名校——择校也就是择师,择一个好老师。
张文质曾说:好教师很贵,坏教师更贵——选择一个好教师,也许会花很大代价,但是,如果孩子遇到一个坏教师,知识错谬、能力低下还不要紧,要是人格不正、品行不端,所付出的代价可能就会更昂贵。一个孩子受到错误的教育后,要想再矫正过来,所花精力,会比让孩子一开始就接受正确教育大得多,其转变也要艰难得多。
不过,对史震林所说的“名师”,我颇有微词。
所谓“名师”,是从名声、名气、名望而论,不一定就有真才实学。不是有“浪得虚名”之说么?在今天的教育体制下,所谓“名师”,大多是教育行政评选的,或是所在学校打造的——评选时的标准和名额限制,在很大程度上,让人对“名师”的含金量,不敢有太高期待。很多地方更是把优秀教师、特级教师的评选当成“福利”,甚至当成“牟利”手段,让人心寒齿冷。而所谓的“打造”,把名师培养搞成轰轰烈烈的运动,搞成拔苗助长的政绩,既有违教育的本质规律,也有背教师的成长规律。
所以,我一向不太喜欢“优秀教师”的说法,而喜欢用“好教师”的概念——现在我想说的是,与其为孩子选择“名师”,不如选择“明师”。
宋代临济宗高僧浮山法远禅师曾说:“住持有三要:曰仁,曰明,曰勇。仁者,行道德,兴教化,安上下,悦往来。明者,遵礼义,识安危,察贤愚,辩是非。勇者,事果决,断不疑,奸必除,佞必去。仁而不明,如有田不耕。明而不勇,如有苗不耘。勇而不仁,犹如刈而不知种。三者备,则丛林兴,缺一则衰,缺二则危,三者无一,则住持之道废矣。”
尽管他所说的是“住持”的事,但往大里看,我们每个教师其实也是“住持”,一个班级、一个年级甚至一所学校的“住持”,法远所说的“仁、明、勇”,对我们来说也并非毫无意义。择其中的“明”字,我想对我所理解的“好教师”,做一个“三明主义”的理解或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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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教师应是“明白之师”
明师的“明”,按字典意义,至少有这样一些义项:眼力好;眼光正确;对事物现象看得清。因此,“明师”即是指真正明白的老师——明白自己,明白学生,明白什么是教育,明白应该如何去教育,明白怎样的教育方式更有助于学生成长。
教师的主要任务是教书育人。以前说“要给学生一碗水,教师必须有一桶水”,随着时代发展,现在我们更习惯说“要给学生一碗水,教师必须是一条河”。“明师”应当具备扎实的专业知识、广博的课外知识,同时要能针对不同学生、不同班级、不同课型,运用灵活的教学方法,使学生最大程度地掌握所学内容,实现良好的教学效果。
在这个问题上,我一直觉得,学问还是次要的。以今天的教师状况来看,几乎每个人都是专科以上学历,从事中小学教育简直易如反掌。所有知识都是学过的,教学方法、技术之类,在师范院校有系统学习,进入岗位后也会慢慢得到积累。而且,随着培训、教研活动的参与,教育能力和手段也会得到不断丰富和提高。但是,对教师而言,仅有这些还不够,这些只是在教书。除教书外,教师还要教人。只教书不教人的老师,培养的学生可能只有知识而没有灵性,只有学问而没有人性,只有技能而没有创造,只有小聪明而没有大智慧。
在中国传统里,有经师、人师之别:授业解惑的是“经师”,传道育人的是“人师”。按古人的说法,“经师易得,人师难求”,如果教师在品德修养方面不过关,在“情感、态度、价值观”方面存在欠缺或差谬,对学生的伤害是难以估量的。所以,“明师”应该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该有什么样的追求,究竟要去往何处。教师如果不弄明白这些,就可能像黄檗希运禅师所讲的“未悟人管道场,道场即成魔窟”。
“明师”应该说自己明白的话。不能把自己都不清楚、不理解、不明白的东西硬塞给学生,如孟子所说的“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时常听老师用爱迪生的名言教导学生:天才=99%的汗水+1%的智慧。但很少有老师明白爱迪生的原话是:“天才=99%的汗水+1%的智慧,但那1%的智慧却比99%的汗水更珍贵。”
我还经常听到老师跟孩子谈论“爱国”。尤其是每年十月前后,我总听到很多老师,甚至是所谓的名师,慷慨激昂地跟学生讲说,我们的伟大祖国几十岁了,祝我们伟大祖国几十几岁生日快乐,诸如此类。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都禁不住摇头,感叹——他们连“爱国”里的“国”是指什么都不清楚,连country、government和motherland都不能正确区分,他们慷慨激昂的讲说,既错误又荒唐,不正是禅宗里说的“瞎师引盲徒,相牵入火炉”?或俗话所谓的“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这样的教师,无论他有多大的名头、多响的名气、多高的声望,都会让我觉得不屑、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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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教师应是“明亮之师”
教师常患一种职业病,即“好为人师”,时刻板起“教师爷”的面孔,言必道德,说辞堂皇,絮絮叨叨,却陈词滥调。
同时,做教师,经常面对学生的差错,经常面对教育的无奈和无力,很容易产生“人性无望”的偏见,倘使所遇环境不如意,生存境况不如意,很容易形成焦虑、狂躁、麻木之类阴暗心理,弄得自己像祥林嫂一样,只知道唠叨、抱怨、懊恼。
还有些老师,眼睛过于“黑白分明”,对优生青眼有加,视差生白眼频频,甚至把差生当成“病人”“废物”,要么另眼看待,动辄得咎,要么视若无物,冷漠严酷——我曾说,“差生”是教师最好的试金石,就像对待残疾人的态度,可视作文明的标尺一样。
曾看到一则新闻:一位公认的优秀教师,不大不小的名师,她自己的孩子也在班里读书。她刚给孩子配了一副500多元的眼镜,谁料竟在班上弄丢了。老师认定是班上学生偷了,就气急败坏地一个学生一个学生地问,同学们都说不知道,接着一个一个地搜,也没什么结果。一怒之下,她命令全班44个学生集体下跪,还用直尺打学生的手,边打学生自己边流泪,有的学生也跟着一起哭,当时的情形可想而知。
这事被家长得知后,引起轩然大波。继而,这名“名师”被教育局通报批评。记者一路走访,了解到她家庭非常窘迫,对工作非常认真,对学生非常严格,经常给学生补课。
这么优秀的教师,却做出如此骇人的举动,最根本的原因是心理压力太大,久而不得舒解,因此成为心理问题。这样的老师,可能不在少数,他们带给学生的伤害也往往非常可怕。
因此,一个好教师,应该有特别明亮的视野,特别明朗的胸怀,既明确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也明白自己的边界和局限。更重要的是,要摆脱人皆有之的沮丧和消极之感。只有这样,才不会被眼前的阴霾或局部的迷障所遮蔽,才不会因一时的得失和窘境而“英雄气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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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教师应是“明天之师”
我喜欢这样一种说法:派往明天的教师——教师所做的工作,虽然都在“今天”,但其意义是在明天。我们的学生,必然要生活在“明天”,所以,教育必须“面向未来”。
教育,是理想主义者的事业,教师应该是有理想的。跟特级教师王木春作关于“教师的信仰”的对话时,他提及一句话:“好教师往往是无可救药的教育理想主义者。”我非常喜欢。这种“无可救药”的理想情怀,是所有“明师”共有的特征,也是我们成为“明师”的必然路径——对教育有理想,才可能听到更高远的声音,看到更辽迥的风景。一个过于沉溺于现实的人,很容易被现实所困惑,被喧嚣的物欲淹没、同化,只能随波逐流,像草一样难以自拔。
只是,在今天的现实格局下,大多数教师,已经习惯于“得过且过”,习惯于“小车不倒只管推”,只关注当前的利益、眼下的得失,这是教育最悲哀的地方。因为这样的“习惯”,我们的内心世界在窄化,精神境界在矮化:缺少理想,缺少对未来的期望,缺少对自己的坚信,更缺少对职业的使命感和担当意识——没有远方的辽阔,我们只能感觉到当下的逼仄,没有对未来的期许,我们只能关注当前的利益,眼下的得失,我们只会用所教的课程把学生局限住,束缚住,让他们的眼睛渐渐蒙上灰尘,越来越近视、短视。
为了明天,我们应该让自己变得更加明亮、更加明白、更加明智——曾有人把教师分成三种:上品为导师,中才乃教书匠,下流是驯兽师。驯兽师手持教鞭,把学生当牛马驱使,奉行“棒下出孝子”;教书匠只教书不教人,把学生当作机器,心中只有“标准答案”和“产品模式”;唯有导师,能让学生感觉“如坐春风”,身心两健,使学生妙相庄严,自成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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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明师,成就“庄严妙相”
按佛家的说法,人要成就庄严妙相,三分得于天才,三分源于努力,三分得于境遇良师,余下一分则要看时间——学生到我们这里时,“天才”的三分已经确定,但还有六分可以由我们给予。若遇“明师”,他们的努力会更有成效,发展会更有前景。当然,若遇“无明”之师,他们可能很难真正努力,即使有所努力,也很难保证目标和效果。
按海德格尔的说法:“人是被抛入这个世界的。”在目前的教育体制下,一个学生出生在什么地方,被划定在哪个区域读书,进入什么样的学校,被分到哪个班级,遇到怎样的老师,都不是他能决定的。作为教师,尽可能让自己变得更美好,变成“明白之师”“明亮之师”“明天之师”,才能无愧于自己肩负的教书之责、育人之责。
(刊于《师道》2015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