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已」：荷尔蒙夜谈

前几天追剧，每更新一次，我便去看下豆瓣评分，发现评分节节败退，和观众的愤怒值成反比。

放完大结局，评分降到7.0，随着相关争论的继续火热，有可能还要走低。

编剧张英姬在采访里说，这不是一部爽剧。

我认同这个观点。

小三林有有为爱痴狂了一把竟然没有被顾佳打成白痴，太不爽了。

▲图源@创业最前线

出轨男许幻山搞不定小三还要推出顾佳擦屁股给他们理床单。

最后被动送去坐牢，丢给顾佳一个烂摊子。

这是爽剧干的事？

王漫妮呢，可以说从她当着海王的面一件一件脱下对方买的衣服后，索性就一直光着。

回老家微服私访数月，接受人小张主任安排的工作，但拒不承认恋爱关系，蹭人前男友咖啡机咖啡豆，但奉劝别打什么复合主意。

这种扭捏作态的情节线，怎么看怎么不爽。

钟晓芹则完全靠傻人有傻福蒙混过关。

编剧用一本离婚证划拉一条三八线，说跨过去就叫完成人物成长。

钟晓芹闭紧眼睛“哎呀”一声跳过去，编剧立即送上百万版权费鼓励道：宝宝真棒！

这么轻易就能这么有钱，我的嫉妒心令我感到十分不爽。

杨玏一人分饰两角，离婚前演的叫陈屿，主要负责自私冷暴力和做好事不留名。

离婚后演的叫陈与，主要负责玩命追前妻和让弟弟陈旭朗读记在日记里的好人好事。

因为钟晓芹对什么都傻傻分不清，明明是再嫁她还以为是复婚。

这不是看得爽不爽的问题，我已经看傻了。

至于我们爽点输出不卡壳、人设绷得比头发还紧的佳姐，差点被老公出轨心态搞崩了，最后稳住了情绪还不忘给铁窗里的巨婴老公喂上一颗糖：我也有错。

你看，本剧中主要人物的结局摆在这里，显然不是一部爽剧该有的配置。

甚至有人一早就从人物名字上看出了端倪。

许幻山——换衫；顾佳——顾家；王漫妮——want money。

我希望这只是某种巧合，否则玩这种低级谐音梗，未免有损本剧处处张作的高级感。

总的来说，这部剧在类型上，不是什么新型品种，也没有超出常规爽剧的创作思路。

但不论细节多么禁不起推敲，人物塑造多么割裂单薄，场景刻画多么浮于表面，它还是在一个个单元里，做到了气血饱满，精神亢奋。

这剧就像摧金山倒玉柱也要挖人墙角的林有有，你猜不透她猛扑猛打的动机是什么，但那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没个人出来把她打死观众也不罢休的架势，就是这部剧的气质。

01

那不妨就从林有有说起。

演小三是个不讨好的差事。

远的不提，前有《我的前半生》遭翻旧账喷口水的吴越，今有让老母亲气到再也顾不上骂我的林有有（该角扮演者张月微博被迫控评）。

坏小三一演，极容易被观众从角色上升到演员。小则影响现实生活，大则影响将来戏路。

通常我们说，一个反派如果让人咬牙切齿，那说明这是表演上的成功。从林有有引发的讨论度和反感度看，这要算是巨大的成功了。

但我认为这之间不能简单地画一个等号。

也就是说，林有有这个角色够讨厌，但不表示演员演得好。

我们呼吁观众不要因为角色殃及演员，但不是说不能对演员的表演提出批评。

现在你到豆瓣、微博或者知乎一看，讨论的大多是林有有舔冰淇淋、林有有许幻山接吻乃至林有有的颜值等。

看到没有？讨论多是聚焦林有有的行为以及长相，无非是想说，行为恶心，长得也不行。

无非是想卸下观众心里的道德思辨——

毕竟这种小三打起来才趁手，不用心慈手软。

这首先当然是编剧角色塑造上的偷懒。

许幻山从出轨那一刻起，我们就知道，林有有的脸，早晚是要结结实实挨上顾佳一巴掌的。

我们一点不怀疑顾佳会打出这巴掌，我们只是估计不到到底要打几个巴掌。

结果我们也看到了，因为打的不够多不够狠，观众用一个循环播放的动图表达不满。

▲图源网络

这是典型的给观众注射吗啡式创作手法。

顾佳前有关门撕贵妇的光辉战绩，这回剂量不增反减，观众当然不答应。

而且林有有也不答应，所以她还继续蹦哒不死心，要再经过顾佳父亲苦口婆心劝说、顾佳机场送机票甩狠话两道安检，才给发回北京。

说实话，直到林有有给顾佳发了“后会无期”的微信后，我才反过头看出来，编剧不是没给林有有拉一波好感的机会。

林有有很像剧中另一个角色，钟晓阳。

其实钟晓阳和钟晓芹之间的暧昧不清，也在钟晓芹尚未离婚前就开始了。

只是钟晓阳的邻家大男孩和钟晓芹的傻白甜形象十分具有迷惑性，将此间的暧昧成分筛到轻易看不见，于是便有了弹幕里“在一起在一起”的罔顾法纪的起哄。

林和钟都有一种因为一再遭拒、于是动用全部意志也要实现的恋爱冲动。

只不过相比钟晓阳，林有有有些迫不及待，是那种家庭聚餐上，一定要吃到某道菜的虎孩子。

她从一出场，我们就能通过她的白百何般极尽无辜我不吃我减肥一桌菜上来立马狼吞虎咽吃干抹净然后把眼睁得过分天真地说我吃的不多吧的表演状态，感受到一种十分明确的目的性：

她边跟人谈笑风生边往自己这边专注地转动转盘，让摆在桌子最远处的许幻山一寸寸贴近。

过程中碰倒了酒杯洒了汤甩开了别人伸出的筷子，全不在乎。

这种毫不利人专门利己的行为当然是不对的，但如果我们拿不出足够的证据说她是图财，那只能说明，林有有一心一意就是一定要得到许幻山这个人。

至于如何得到、得到以后要怎样，她压根没想过。

所以许幻山野了一圈想要倦鸟归林，打出老婆孩子家庭事业的感情牌，林有有是没有反应和回应的。

所以顾佳组了个三人的局，和许幻山当着她的面，说开了冷水泼透了，她却猝不及防地扒拉出胸口的烟花纹身，挣着脸道，这一笔你算得出吗？

我以为这种出人意料的举动，也就非要把“首都在哪里”接收成“手都在哪里”急了咬人一胳膊的许子言干得出来。

这是她真性情的一面。

她不会出个招，说你要怎么跟你老婆离；扯个谎，我会怎么对你儿子好；逞个能，你我将来携手，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这些稳定军心的工作，她统统不愿做。

她从始至终，就不像一个处心积虑要上位夺取大权的传统风格的小三。

她说喜欢许幻山设计的烟花不假，她就是要霎那绚烂，没想过天长地久。

假如抛开粗暴的三观论，林有有可以演出这种烟花般的绚烂和热烈，在道德至上的主战场上，抒发出原始而本能的男女之情，我觉得会是非常迷人和扣人心弦的。

我们尊重道德，我们也尊重人性。

因而今天林有有被斥为专门用来破坏顾佳许幻山婚姻的工具人，编剧问题是一方面，但张月（饰 林有有）事实上也没有沿着较为清晰的人物设计，做好表演再创作。

在这起出轨事件里，三个人都是痛苦的。

于是我们看到在交叉剪辑的剧情里，一边是顾佳层层递进终至决堤令观众真实代入的痛苦状态，一边是林有有咬牙垂泪但没有灵魂的痛苦状态。

无形中形成了一组表演上的对比。

表演上暴露的问题，也不单单是水平高低的问题，背后牵涉到演员对角色的理解。

张月的表演显然缺少一个明确坚实的内在支撑。

有人说这个剧就像一篇篇十万加爆款文组成，人物总是很极端，林有有恰是其中代表。

但在我看来，林有有身上的游移感，也最为浓烈——

她在蹈死罔顾得到许幻山和圣母附身解救许幻山两种状态之间，摇摆不定。

换句话说，当顾佳父亲代表广大观众说出心声：姑娘，你怎么就不知道自爱啊？

我们应该看到一个较为明晰的答案了：要么就是化为一团烟花失去自我地去爱一个人；要么就是通过解救许幻山来实现更扭曲的自爱。

任选一种，我想林有有这个角色都将引起更为深刻的讨论。

02

编剧张英姬在采访中一再申辩，认为自己并非为爽而爽，人物都是做足功课，情节发展都是自有逻辑的。

这个观点我也承认。

主要角色越是高开低走乃至荒腔走板，我便越能看清美好的初衷是如何一步步背道而驰的。

这方面典型的例子，就是王漫妮。

看完她这条剧情线，我觉得在剧本结构上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王漫妮和我们大多数普通人很近，也和我们很远。

当她还是那个下了班买一份便利店的便当裹腹，第二天又精致妆容为有钱人鞠躬九十度服务的苦逼销售时，她离我们很近。

当她踏上游轮偶遇海王，从此穿戴大牌出入高档场所做起阔太太的幻梦时，她离我们很远。

当她回到家乡，摆起我300岁都办不起的三十寿宴，看着像是从《舌尖上的中国》借过来的热情得过分的家乡人民，我感到一阵眩晕，忽近忽远。

最终当她接过老魏的名片再度杀回上海，把此前在海王面前脱的衣服一件一件穿起来，用三个月完成一记提成十万块的绝杀，我已经如地铁老汉，迷得睁不开眼。

编剧想弯弯曲曲走一个起承转合，结果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直上直下的开挂副本。

以致检视她这条成长线，我们发现每一个环节都疑点重重，禁不住细看。

可以说，王漫妮不管离我们远一点还是近一点，都是可信度和角色认同感最低的那一个。

她不像有勇有谋一个能打十个的顾佳。

顾佳是家里家外的一把手，雷厉风行和杀伐果决我们看在眼里。

她去竞选美国总统我们觉得都有戏。

所以后面遭人挖坑接手一个千疮百孔的茶厂，我们还是对佳姐逆风翻盘的能力保持信任。

▲图源微博@-何小蔚

她也不像没什么野心的上海囡囡钟晓芹。

吃喝靠父母，住行靠老公，活到三十岁，一路顺风顺水。

公司有个名字就像弟弟的弟弟喜欢我，对她而言，已经是一道难题。

王漫妮好比活动庆典上的充气门柱，向上司申请升职的时候，同梁海王过招的时候，和老魏谈判的时候，就快速打气撑起门脸，事情一过，气门芯一拔，委顿一地，就显得没着没落，用在哪儿都不合适。

然而王漫妮这个角色是足够复杂的，她的格格不入和没着没落，正是一个大城市漂泊者和追梦者的状态。

似乎也站到了显耀的舞台上，再重要的人物也得从门柱下过，但她永远只是合影里的背景。

她一门心思追求更好，吃的更好，穿的更好，住的更好。

但不敢去想，也并不清楚，好到什么程度，才能说一声，这样就好了。

曾经她以为只要当上副店就好了，怎奈横空杀出一个双目圆睁铃儿响叮当的新副店；后来她又以为抓住多金帅气的梁正贤就好了，不料被正牌女友一个耳光打醒了美梦；再接着她觉得在老家与世无争了此一生就好了，没想到反而激发了她乘风破浪的小倔强。

顾佳在想着怎么能飞得更高，钟晓芹琢磨怎么能过得更稳，只有王漫妮一个疏忽就要被连根拔起。

可惜这个人物应该具备的风雨飘摇感，演着演着成了江南小镇的雨打乌篷船。

至此，我不得不说江疏影演绎得有些空疏和面。

如果再能好好调和下顾佳的棱角和钟晓芹的轻巧，王漫妮会是比顾佳更有光彩和所谓爽点的角色。

江疏影全剧演得最自然的戏份，就是闺蜜通铺打闹戏和扮成大姐头上门要债戏。

我感觉她有压抑的喜剧才能需要释放。

03

除去主要人物，放眼整部剧，在角色功能性和角色魅力上达到相当平衡的，是戏份不多的老魏。

老魏也是本剧里，我认为塑造的最鲜活的男性角色。

主线男性角色里，许幻山。副线男性角色里，老魏。这俩扮演者我看该得一个最佳男配。

许幻山几场偷情及情事败露被叫家长哦不被老婆戳破戏，还有夫妻二人争吵的对手戏，非常撑得住。

但许幻山铺垫这么久才有的层次和爆发，还是比不上老魏几场云淡风轻的吃饭戏。

梁正贤这种张口闭口“带你满世界看极光”迷惑小姑娘的，在老魏的不动声色面前，也就是个叫得起高级外围的老嫖。

最后，梁海王酒吧再遇王漫妮，又说什么“带你看极光，一起脱光光”的鬼话，王漫妮都惊了，我都会乘风破浪术了，你咋还这浪比德性？

老魏几顿小饭吃的七尺咔嚓，要说精致，要说高级，全剧的奢侈品和豪宅相形也显出粗糙了。

第一场吃饭戏，是在一家高级日料店。老魏用肯定的语气说出一个问句，你来过吧？

得来王漫妮肯定的答复，海王带着来过。

这不是扯闲篇，老魏就是要立个威，让王漫妮先有个自我定位，还得自己说。

这个意思，头一次约谈就表达过。

这边王漫妮就像当初海王带去的大佬局一样，坐一旁干等着。

那一头，老魏跟人高谈阔论，眼都不抬，理也不理，从战略上予以充分的蔑视。

目的就是让王漫妮不管是姿态上还是心理上，都得跪踏实了，等赏饭吃。

这回饭桌上，老魏一直在吃。不过吃的不多，说的也不多。

但吃到嘴的都是极品刺身，吐出来的字字似针。

他在一口酒一口肉间看似随意的三言两语，王漫妮要用平生所学去接着。

接不住，那前面剧情里的一段要再次重演：王漫妮在那一件一件脱衣服，坐对面看的就是老魏本人。

王漫妮也许有委屈，也许有不服，但没办法，老魏有合约。

依着老魏一丝不苟的脾气，面对玉体横陈的王漫妮，甚至可以推想他规定了只能动作56下，够数立即起身，并丢下一句：我们要有契约精神。

这次谈判，话里话外，老魏的意思很简单：躺平了，钱好挣。

王漫妮好歹是受过梁海王高强度集训的，又在老家卧薪尝百家饭几个月，经了世面，也禁得住恐吓与诱惑了。

她点破老魏的意图，明白回道：我要站着，还把钱挣了。办不到，你指哪儿躺哪儿。

老魏眼睛跳出眼镜框一瞥：挣不成。

但这话没说出口，而是顺势画了个大饼：兹要侬站的稳，店长就是侬的。

这场戏，王漫妮不箸一筷。

她还没资格跟老魏一张桌子吃饭，平等对话。

老魏不整梁海王那云山雾绕的不婚主义一南一北，活活把自己搞得不是东西。

他看出来王漫妮是好斗不认输的性格，那就安排一期极限挑战让她表演一出困兽斗，斗困了，就可以服服帖帖睡了。

但老魏万万没想到，王漫妮越斗越精神，到点了还不过瘾，自己贴钱加钟——要债不成，反被诈骗。

这来到第二场酒吧戏。

老魏这回对王漫妮有改观的意思，天平从贴身助理往得力干将倾斜。

晓之以天下大势，告之以良苦用心，并透露自己就是从一个应收追债的做起。

凭借我们丰富的打工仔经验，老板要是适当地跟你交了点心，那是指望你交付身家性命跟他混的。

这次酒杯碰在一起，王漫妮听到了提成叮铃咣当的声音。

接下来的富二代神助攻、干走销售部老大和快速成长为催债大姐大这段爽到亲妈不认的悬浮剧情，都不出意料，于是这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吃饭戏，如期而至。

这是一顿正儿八经的饭，王漫妮就是来好好吃顿饭的。

她同老魏自然地碰杯，酒肉补齐，自然地吃着，喝着，自然地说出下面一番话：按照约定，事儿我办成了，你就别想着办我了。我要出国读书了。

老魏不甘心：那我给你出学费吧，学成再回来给我干。

王漫妮摆摆手，提成结一下就够了。

老魏是个体面人，有风度，说我们还是吃饭吧。

这一番对话，王漫妮不仅把老魏的如意合约合理地撕毁了，还把可能的再次订立合约的主动权，捏在自己手上。

搁置王漫妮通过梁正贤圈子里人脉关系重出江湖合理性的争议，老魏这个角色是有神秘魅力的。

摸不透他的真实脾气，也探不到他的边界阈值，很难想象什么事情，能让他情绪波动乃至气急败坏。

我印象中他就没有走动过，始终安稳地坐着，像是身在轮椅心系宇宙的霍金，冷着脸，不耐烦地看你一眼。

有的男人的眼神，会让你以为今天穿错了衣服或衣服穿少了，老魏这种眼神，只会让你觉得自己压根没穿衣服。

然后非常吝啬地说出几个普通的字眼，听上去就是一个简单的物理学公式，推演起来却要用掉几大本草稿纸。

可以这么说，前面大量的和海王嘿嘿嘿戏、老家风情游历戏，都不及这几场戏对王漫妮这个人物成长刻画有力。

而老魏坐那儿动动刀叉就把戏给演出了彩儿，也把全勤打卡的几位男演员甩出一截。

只可惜这样经济而又紧实的笔墨，就像许幻山口口声声的烟花艺术品，不多见。

这部剧已经结束了，三个女主结局看起来不错。

顾佳的茶厂奇迹般起死回生，钟晓芹奇迹般成了畅销书作家，王漫妮也奇迹般完成通杀要去国外念一个设计专业。

我们不用纠结这个结局设计的好与坏，如果不是天降奇迹，要求得出一个更有说服力的人物命运走向，那就得把整部剧再复盘一遍，剧本再改一改，各条剧情线再紧一紧，抻一抻。

说到这里，我仿佛体味出了本剧更深的寓意：《三十而已》，好一点，差一点，我们不过是一部剧而已。

而你们所能上纲上线要求的，只能是即将或已经三十岁的自己。

刚好三十的我，不免对一层臆想出来的寓意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