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甘道夫版杜甫: 他们还是记不住有重庆
4月初,BBC推出纪录片Du Fu: China's Greatest Poet(《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片子内容主要记录了杜甫(712年—770年)的生命历程,并适时插入杜甫在当时所作的诗歌。一经播放,好评如潮。
记录片中,出现了我们熟悉的面孔,在《指环王》中扮演甘道夫的伊恩・麦克莱恩(Ian McKellen),也是一名是莎士比亚戏剧演员,在本片中,以一种平静、娓娓道来的风格朗诵着杜甫的诗。这样的安排,是否合适?可能存在争议,可至少对于西方观众来说,由他来朗诵是比较容易接受。
其实杜甫长啥样,没人知道。伊恩的扮相,倒是挺符合人们印象中杜甫的形象的。
从上至下,分别为1959年画家蒋兆和创作的《杜甫像》,伊恩,伊恩扮演的甘道夫
整个片子中,重庆出现的还是挺多的,开篇便是重庆主城几个主要景点分别展现在片中,39分后片中出现了重庆奉节的镜头。
但奇怪的点在于,整个纪录片中,未有一处提到重庆二字,哪怕奉节,也未出现。当然,老外可能是不了解中国,所以片中未涉及。但我们看国人对此片子内容的解说词:
他沿着杜甫的人生足迹,从巩义、西安到成都、长沙,从出生到入仕,从开元盛世到战乱流离,回溯了诗人起伏跌宕的一生。
也没有一个字提到重庆。
杜甫在重庆的印记,时间虽不长,但其分量却格外地重呀!而在片中,明确应该提到杜甫一生中重要的处所——奉节的时候,片中竟然弄错了,并未写奉节县,而是以夔州、白帝城替代。
片中标注错误的奉节
夔州?白帝城?先不说外人,就重庆人自己,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两个地方在哪儿呢?
数量上较多的同时,其艺术水准保持其一生最高水准。期间,创作了《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记录片中多次出现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旅夜书怀》,也有在电视剧《庆余年》中男主角惊艳所有人的古今“七律”第一《登高》,及传颂一时的《秋兴八首》《八阵图》《武侯庙》。
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奉节)武侯庙 遗庙丹青落,空山草木长。
犹闻辞后主,不复卧南阳。
八阵图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旅夜书怀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唐765年春夏之交,其离开成都,这已是其生命最后五年光景了。之所以到达重庆市,原因有多种说法,一说是因为杜甫在成都的靠山严武去世,成都即将大乱,杜甫失去依靠,不得不离开;也有如陈尚君所言,杜甫离开四川的缘由是被召入京任职,因病颇多,受不了蜀道之难,不得不选择水路准备经过重庆市到达湖北荆州,再由荆州北上经洛阳入京。
以上两种说法,都不得不印证一个问题:杜甫晚年,过得挺窘迫的:曾经鲜衣怒马的大家公子落魄得需要靠山才能过活,或者说因疾病缠身连行路都是难事。
不论如何,他,杜甫,不得不踏上离开成都的路途。
杜甫铜像
从四川到重庆奉节,在现在看来,不过几个小时的车程,而杜甫所在的时代,这段行程需要跨越四个省份(唐朝的道类似于现在的省):成都所在的剑南道、重庆所在的山南西道、涪陵所在的黔中道、奉节所在的山南东道。从765年春夏之交到766到奉节,走了整整一年。
这样一年时间的路,走走停停。杜甫在忠县(忠州)遇到时任忠州守宰的侄子,但不怎么被待见,在龙兴寺住了两个月继续向长江下游行进;没走多远,刚到云阳(云安),病倒了,幸好得到严明府的接洽,吃了点云阳特产桃片糕,养了半年病,才得以脱身;最终到达这一站的终点,奉节,在这里,生活了一年零九个月。
有人可能想问,为何杜甫不留当时的渝州(今重庆)而偏偏去夔州府(今奉节)呢?事实上,杜甫也不傻,在杜甫所在的年代,夔州府的政治地位,是远高于当时的渝州的,说起来,人往高处走,准没错的。
何况在夔州,他还得到夔州军政大员柏茂林、王崟等人的帮扶。为公家代管一百顷东屯公田,有薪俸收入;自己有雇工多名,有草堂好几处,不光这样,人家还买了四十亩果园及稻田。试问现代大部分白领,有这个生活水平么?这种日子可比在成都期间,过得殷实多了!
这期间,诗里面的饥寒交迫的情景不见了,有军政大员坐镇的夔州无安史之乱处处战争留下的疮痍,时间也稍稍宽裕可以常常揽胜访古,人际关系不错能进入上层社交的宴饮活动瞧得公孙大娘弟子舞剑。
而事实上,杜甫笔下在重庆的日子,色调并未就此亮丽起来,虽多了些明艳,也并未少灰暗的记录,很明显并不因穷困潦倒。
人家卖惨呢!
可真要说卖惨,也不至于。站在杜甫的角度,其所处只是相对于苦难阶段改善了一下,那是为何?
一是战争后遗症与疾病缠身,是杜甫晚年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其身患糖尿病、风痹症等,长期生病的人,其心敏感多愁,情绪自然是高不了哪儿去,也就有了“百年多病独登台”之类的诗句。
而战争后遗症,在于安史之乱,毁坏了杜甫的一生。这样的战争带给人的,永远只有绝望,这种绝望是会对人性毫无怜悯地摧残的。杜甫的前期狂放的性格,也据此一点点地收紧,变得敏感。
二是家道中落。前面说杜甫年少时鲜衣怒马,一点不假。杜甫的曾祖父杜依艺曾为县令;祖父杜审言为“文章四友”之一,唐修文馆直学士;父亲杜闲,任朝议大夫兖州司马。再怎么说,杜甫的出生,都是官N代,其年少时,也曾风光过,有“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的日子,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比李白都放纵,而杜甫的妻子杨氏,也是官二代。
就这样的家族,到了杜甫身上,不说维持这个家的体面,结果混得连一家人吃饭都成问题,后半辈子基本上都靠关系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你让人家怎么高兴?
三是不适应夔州(重庆奉节)的风土人情。虽然在夔州日子安定富足,精神生活也充实,但并不意味着杜甫习惯了夔州的生活。杜甫笔下的夔州是怎样的呢?老虎横行,常趁黄昏黑夜下山害人;夔州所处的三峡地区,与杜甫的出生地风俗习惯相差较远,且此地地痞流氓众多;夔州饮食习惯,他也不适应。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总的来说,杜甫此阶段的生活较为富足,但自身状况及各种对环境的不适应,导致其在重庆的日子,较为寂寥。
768年,杜甫离开奉节,杜甫离开奉节的缘由,主要还是对此地不习惯,以及对亲友、家乡的思念,所以,在接到其弟弟杜观从湖北荆州(江陵)的来信后,就离开奉节,打算叶落归根,经荆州、襄阳回老家洛阳。但最终他却选择游历湘江,最后把生命交代在岳阳一条小船上。这是离开奉节两年后的事。
我试着用搜索引擎,查询杜甫相关内容,提到夔州之时,大部分显示的都是“四川奉节”,甚至有称“四川夔州”,这就错的有点离谱了。杜甫所在的唐朝,无四川这一说法,当时的成都所在的省级行政区为剑南道,而奉节位于山南东道,也就是说其省份都不一样,何来“四川夔州”之所呢?明明应该是重庆奉节,可人们就是记不住。
重庆都直辖二十多年了哇!
那么,为何人们总是记不住杜甫的重庆经历呢?
(一)反差
提到杜甫,总是绕不开成都,其与成都渊源颇深。但事实上,杜甫759年冬天挈带全家入蜀,765年五月离开四川,中途一段时间还离开过,其在成都呆的日子,就四年左右的时间。
造成人们对杜甫笔下的成都深深向往的,首先是因为杜甫的成都诗流传最广,盖因其生活气息浓厚,通俗可感;其次是,他笔下的成都,是清新明丽的,潇洒闲适的,是富饶的平原发达城市。
而杜甫笔下的重庆地区,苦大仇深,是异域,是落后的,是孤城,气候是闷热与阴雨绵绵交替,周边全是山峰,城边还有老虎出入,这样的地方,怎能让人喜爱呢?
这种强烈的对比,以及人们心中杜甫苦大仇深、奔走哀嚎、老气横秋的根深蒂固形象,在出现成都这一抹好不容易见着的亮色,自然而然的,重庆在杜甫的经历中,自然是不讨喜的存在。
(二)纪念因素
瀼西草堂图(局部)—明.沈周
(三)影响力
各地较为出名的杜甫纪念地,均位于省城,相对于区县奉节,省城的曝光率明显更高一个等级。
但奉节有一个优势,黄金旅游线路的长江三峡起点。这对于杜甫的宣传,是有利的。故,若想加深重庆杜甫的印象,还需要借助各方的力量。
上一届政府,也曾提出要重建奉节杜甫草堂/祠堂,不过受到项目的差异化定位、资金、遗毒等问题困扰,至今也未能落地。
杜甫奉节纪念地,该怎么建?这是一个难题,对执政者的智慧有极高的要求。直接一个仿制的成都杜甫草堂或者长沙杜甫江阁,那没什意义,还不如留给后人一个遐想空间。若是创新,这可以,可万不能直接生造,完全偏离真实的情形,可适当颠覆苦大仇深形象的杜甫,还原一个更立体的诗人,作一个反差。对于影响力不足的问题,这可能需要的,就是市级政府的支持了。
我们希望,奉节杜甫草堂/祠堂的重建,应该及早提上日程,不要因为一些政治因素而久悬不决。不然,奉节的杜甫草堂,就剩一个虚幻的概念性的东西了。而重庆,依旧让人记不住,杜甫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