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林:宿 命
宿 命
就要临产的母狮——妮妮,毛发仍一如既往般地柔滑,不但姐妹们愿意依傍着它,就连多数半大子幼崽儿也愿意围着它,在它身上蹭来蹭去。狮王更喜欢将它带在身边,亲昵地舔它的唇以及绒嘟嘟的脖颈。它则温顺地趴在狮王身畔,眯着眼,惬意地享受着。而后帮狮王梳理梳理鬃毛,被梳理过的狮王显得更利落更威猛。
圆圆的太阳刚爬上山顶,枝上的鸟就啾啾地欢唱起来。狮王抖落掉鬃毛上的露珠,张开大嘴,露出锋利的白牙,似吼似叫地打了个哈欠。低头舔了舔妮妮的面颊,站起来,猛一蹿跳上旁边的石头,警觉地四下里向远方眺望,并发出一阵阵吼叫。草丛里顿时传来窸窸窣窣声,伴随着山谷里嗷嗷嗷的回音。当一切静止下来,狮王跳下石头,与妮妮耳鬓厮磨一番,一步三回头地和兄弟去巡查疆土。
姐姐拖着略显笨重的身子,和妮妮一样也面临着要分娩。她纵跳上石头,往坡下的河畔窥视。一声低吼,群母狮围拢过来,翘首任它分派指令。
突然,远处传来熟悉的狮吼,如呜咽的号角,极其悲凉,显然狮王兄弟遇到了强敌。
母狮们顿时慌张起来,朝吼叫处竭力张望。树叶蔫蔫地垂下来的时候,嘶吼声由一点一点地嘶哑,陡然沉静下来,妮妮预感到不测。急忙撇开幼崽儿,挤到姐姐跟前耳语起来。
姐姐只管摇头,它何曾不知道:入侵的公狮会将整个狮群“换血”。换血,就是把所有的幼崽儿统统杀死,因为不是自己的基因,连同母狮肚里的遗腹子,出生一个,踏死一个。唯有半大子的母狮才能幸免,因为狮群的壮大乃至捕猎,都需靠母狮。因此,母狮们在新主子面前,像妃子一样,由抵触很快转变成恭顺。
妮妮经历过了一次,它知道反抗无异于飞蛾扑火,只有逃离才是上策。它也知道没有哪个新主子是仁慈的。它在努力地劝说姐姐一起逃走,将来和孩子们建立一个新王国。虽说老狮王待自己不错,可是,每次姐妹们冒死捕到猎物,凭什么糯滑的内脏全是狮王独享?
如果和姐姐一起逃离,能互相有个照应。比如说捕猎,一个隐藏,一个去驱赶;再或一个看家,另一个也可安心去追逐啊。
费了半天口舌,姐姐不但无动于衷,反而板起面孔呵斥,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妮妮委屈地低下头,仍用期盼的眼神,希望姐姐能回心转意,迅速做出决定。低吼伴随喘息声越来越近,妮妮焦急地环顾姐姐及众姐妹,一甩头,用藐视的眼光告诉姐姐,不该懦弱、顺从、屈服。可它哪里明白姐姐为什么习惯循规蹈矩,不惜葬送肚里的宝宝。妮妮留恋地看了众姐妹最后一眼,趁姐姐向新主子来的方向咆哮时,悄然奔向大草原的东方,开辟属于自己的一方乐土。
妮妮曾和姐姐追赶猎物,追到领地东方的边缘,有一处险恶的石头山,山下是好大的一片怪石滩,当时就莫名地喜欢上了这里。天真地和姐姐商量,留下来隐居。姐姐一呲牙,不由分说就是一巴掌,骂它傻,后又踢了它一腿,督促赶紧全意去追赶猎物。如今细看这里,从怪石缝隙间淙淙穿梭流淌的溪流,一段一段地隐于石间或地下,歪歪斜斜的几棵矮墩的棕榈树,杂乱错落在红毛柳其间,一丛一丛稀疏的骆驼草,顽强地从石头的缝罅间探出头来,给荒凉的石头山增添点生命的绿色。没有大批的食草动物会光顾这里,对面的狮部落根本不在意这个不毛之地。因此,妮妮选择了两个部落都无意的夹缝。除非姐姐引领,妮妮忖测新主子一时半会不会找到这里来。它爬上山脚,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底下,衔来干草,权当成了家。看着罅缝里飘摇的嵩草,联想起目下的处境,不觉落下泪来。
三五天后,妮妮刚熟悉了山前山后的环境,三个幼崽儿就迫不及待地依次出生了。当一轮弯月挂在天空的时候,妮妮爱怜地舔着怀里嘤嘤啼叫的幼崽儿,想着姐姐和其他姐妹正经历着腥风血雨,不由得悲从中来。此后,妮妮不敢大意,再远离家门去狩猎,它怕猎豹、鬣狗、野狗乃至蛇,忽然而至,分分钟就能把幼崽儿吞噬。一切全靠自己,还真难以应付,只能静候一些来喝水的小动物。偶有慌不择路走失来的羚羊或斑马,妮妮就悄悄地靠近,突发袭击。
一晃,吃完一头羚羊已整整两天了,仍不见有动物闯来。面对嗷嗷待哺的幼崽儿,妮妮不安地走动着。它着急自己干瘪的乳房,这会一滴奶也挤不出来,跳上旁边凸起的岩石,伸长脖颈张望;一会儿又下到坡底潜伏在溪水边窥探。眼看着中午了,大毒日头火烧火燎地烤着,怎么就不见有误闯的来?
就在妮妮下定决心去远方碰碰运气时,突然,迎面出现一头鬃毛凌乱的公狮。妮妮一哆嗦,暗叫不妙,眨眼细看,是一头受了伤刚成年的公狮,后面追过来一头硕大的公牛,弯弯的角,泛着灼人的光。
不用说肯定是被驱逐出群又与兄弟们失散的。果然,公狮左右徘徊,眼露胆怯,不敢迎过来。回头望一眼,急深一脚,浅一脚,蹿进乱石滩里。
妮妮曾和五六个姐妹,才能撂倒一头不是很壮的牛。幼崽儿呜呜的叫声,刺激并激励着一个做母亲的情怀,它颈背上的毛炸立起,将身躯蜷曲成一个球,呲牙瞪眼,呜呜地吼叫,随时准备弹出去。
公牛哞了一声,停下脚步,使劲甩甩头,甩飞一只知更鸟,眨一下眼睛,流露出蔑视的神态,翘立起牛尾,肩膀一耸,往坡上踏踏地冲来。
公牛多次闯入狮群,救出同伴。尖利的角曾挑伤过几头母狮,还挑得一头公狮在空中翻两个跟头。
面对唯一的猎物,再不采取行动,恐怕幼崽儿撑不到天亮。要建立新王国,必须把幼崽儿抚养大。要抚养大幼崽儿,目前必须把野牛撂倒。如果有姐姐在,前后夹击,多少有点胜算,倘若这头小公狮也帮忙呢。可恨的傻姐姐,生下的幼崽儿,已被新主子和泥巴了吧!
妮妮恨新主子,但向往过去的群居生活,从没为了吃而犯过愁,也没为扶育幼崽儿伤过神,没什么困难能难倒群狮。现在孤家寡人,只能孤注一掷,只要避开公牛尖锐的角,即使战不胜它,也可以全身而退。想到这,妮妮瞪大眼睛,箭一样射过去。忽听野牛身后,一声呜呜的狮吼,是姐姐,是姐姐来了。姐姐和群狮追赶斑马,刚扑倒后,它看周围的环境,突想起妮妮和它说过的“留下来隐居”,它来得及啃食斑马,就溜过来看妮妮在不在。可巧,它一跃上了牛背。
野牛经历过大阵仗,知道赶紧转圈子,心想:“几下就把你甩出去!”
妮妮也已撕咬住野牛的脖颈,死死地往后坠。
场地太窄,野牛施展不开,生怕掉进怪石滩,别折了腿。只知道前后移动,就不知道踩踏或踢蹬。
公狮喘息稍定,在乱石间看出野牛的窘相,返身冲钻到野牛肚子底下,专挑前腋窝,后裆部这些薄弱的地方撕咬。疼得野牛直呲牙,它哪曾吃过这样的亏!气得一声接一声“哞”“哞”地叫。
日头把累得气喘吁吁的几个家伙的影子越拉越长,淙淙的流水声似乎更响了。蔫蔫的树叶却像吸食了鸦片,逐渐恢复了活力。而妮妮仍不松口,累得连尾巴都翘不起来了,肚子咕噜噜响,也没机会吸食牛皮里渗出来的血。要是能咬开野牛的颈动脉,该多好啊!饿,更激发起妮妮战胜野牛的雄心。
公狮也尝到了甜头,勇气随之提升,更加大撕咬的力度。姐姐依然保持着制空权,咬住野牛的耳朵,尽量不让它的角发挥出优势。野牛疯狂地甩摆,又被妮妮抠抓住了眼皮。
野牛至今为止还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对手!它没想到这头小母狮这么难对付。它看着母狮眼睛里喷射出钢铁般的寒光,心虚起来,这样缠斗下去,恐怕将葬身狮腹,赶紧撤。
脚下的乱石严重地妨碍了笨重的野牛行动,它边抖动摇甩边往后拖捞,想利用乱石把妮妮磕碰掉。
妮妮只能尽全力一搏了。
拖捞到坡底,野牛见妮妮的身体多处被尖利的石头划伤,多少有些安慰。猛撇见左近有棵歪脖子的红毛柳,心中窃喜,加快脚步往那拖去。
卡蹦一声,也是野牛乐极生悲,后腿卡陷在石头缝里,一下子折断,瘫倒在石头里,蹬几下,也没拔出折腿。
突然的变故,总算让妮妮松口气。接下来妮妮撕开野牛的肚皮,第一次享受到糯滑的内脏。
公狮则呆立在一旁,流着口水,看姐妹两个大快朵颐。
姐姐吃饱之后,呲牙冲着公狮呜呜地吼,意思让它留在妮妮身边,可不要打幼崽儿的歪主意。
公狮趴在地上,嘴巴子触地,两只前爪抚在头上哀哀地叫。
姐姐则义无反顾地奔回狮群。
妮妮有了帮手,日子一天比一天温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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