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叔岩《吊嗓子之程序》要点!
余叔岩是京剧几代老生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今天学老生的人,几乎无不从余腔学起。可学了几十年,最后扪心自问,究竟学余学得怎么样了。答案只能是“否” 也有人在初步掌握了老生一般唱腔之后,便又投奔他派,觉得其他流派特征明显,——学一唱,便能让台下立刻发出“某派”的呼声。但是,不少这样的人几十年唱下来,又会在忽然间发出感叹:“还是余派深沉有味儿!”
余幼年曾一度大红,但很快累垮了,一歇二十年。之后东山再起,但时间并不太长,就又居家养病,授徒也不算多。但是,他的名声和地位却一直是很大的,特别是他的声腔,几平让所有学老生的人宗法。也有若干专门以教授余控为生的人,除了教授余腔之外,也常常讲述一个昔日学余无比至诚的轶闻——
余的生活规则是日夜颠倒,晚上才起床,然后吃“早饭”、抽大烟,大约要等到后半夜,精神才能上来,于是就在他的后院吊嗓子。夏天如此,冬天也如此? 传说许多余迷从午夜时分就守候在余家后墙外头,一等就是两三个钟头。等什么‘;似乎不是等着去听“余派名剧”中的重要唱段,因为这些唱段大多已经录音,或者可以买票到剧场中去听;他们此际只想“盗取”余吊嗓子的“程序”。
我看过几篇老先生的文章,说法有两种。其一,是余不直接从老生唱段吊起,而仿佛是从花脸吊起,先把嗓子唱“宽”,再去追求“立音儿”;其二,是余在吊嗓子选用的板式上也有讲究,总是先唱什么板,再唱什么板……我觉得,两种传说可能都是真的,这两种办法都是余从自己的长期实践中慢慢总结出来的。后来,我又看到一段侯喜瑞先生写余吊嗓子的原文,照录如下:“他是先吊老生的西皮原板、快三眼等等;然后胡琴改二黄弦,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吊花脸的;第三段吊青衣的小嗓,总是《汾河湾》那段‘儿的父去投军无音讯’;刚唱完小嗓,再改花脸,唱段西皮,最后是吊老生的。最初我不明白,这么一来,按照常理,不是把嗓子毁了么?可他嗓子怎么使怎么有,并且分外好听。后来我才知道,他先唱老生,是因为刚起来不久,气还没匀,用头一段练气口;吊完之后歇一会儿,吊花脸的二黄,这是为了使嗓音宽厚,唱时“打远”,防止嗓子吊得挺高挺细;吊完再休息休息,然后改小嗓。为什么老是《汾河湾》那段呢?原来这段“一七”音多,对老生脑后音、拔高、嘎调等有益处……“
为什么余叔岩就能总结、而别人却总结不出来呢?原因似乎有二:一是他因幼年劳累而嗓音受损,所以他特别需要在保养基础上对嗓音加以锻炼;二是他平时除了和艺人来往之外,特别注意和文人来往,这就无形中提高了文化素养,或许也同时提高了总结艺术经验的本领。尽管齐如山对余叔岩有些微词,但毕竟也承认下面的事实:“他虽唱的是平常的腔,但唱出来,哪一句也比平常人唱得规矩,且比任何人唱得都好听,这便是叔岩的长处。”这话的确说到了点子上。余叔岩的一生,没有创作自己的新戏,没有长时期持续不断地演出,在眼神和武打上和老谭还有相当的距离,在和文人结交中有不求甚解的毛病……如此种种,都可能是他的不足方面。但是,他把一生的精力和创造性,都放到对“丰富而纷乱”的谭腔进行规整之上。老谭的力气是花到刻画一个又一个崭新的人物,所有的唱腔都是为人物性格服务。这并不错,老谭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任务,是一块里程碑。然而在谭的这种'突进'之后,又很需要后人做“顿挫”的工作,将其花色纷披的唱腔规整起来。于是,余就“历史”地担负起这项重任。如果肯定了余叔岩这一贡献的历史必然性,那么戏迷偷听他后半夜吊嗓子的特写镜头,倒是体现京剧艺术规律的很准确、很传神的一笔。(摘自徐城北著《梨园旧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