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与众不同
【张亚凌,教师,《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考阅读文或各种考试阅读文,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地方语文精英教材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三部,《回眸·凝望》一书获第二届杜鹏程散文优秀奖,《时光深处的柔软》入围“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
有些不舒服,会越来越舒服。
与众不同
张亚凌
母亲一直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打我一开始认识世界,她就给了我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小时候的我很不舒服。
四十多年前,谁家有红白事,左邻右舍的女人们都会去帮忙。孩子们就兴奋得不得了,母亲们会见缝插针跑回家里给自己孩子送个夹着豆腐或肉片的白面馍馍,那是过年才会吃一两天的好吃食。自己母亲去别人家帮忙,在很多孩子眼里如同过年般欢喜,充满期待。更有一些孩子就站在过事的那家门口,母亲像有心电感应般,会跑出来塞俩白面馍馍。胆大的,直接跑进家里,明目张胆地往出拿。
我的母亲从来不会自己悄悄拿啥回来,更不允许我站在人家门口乞讨般丢人现眼。
多少次,别人家有红白事,年幼的我远远地坐在自家门口的石墩子,看着巷子里同龄孩子拿着白面馍馍欢快地穿梭,心里羡慕又伤心。有时路过的大妈婶子也会招呼我,“找你妈去,给你夹个香馍馍”,我会摇摇头,而后双腿前后踢着,踢得是满心的委屈。
记得有次正在帮忙的母亲也匆匆走回家里,坐在门口的我扭着小屁股赶紧跟进去,——母亲会不会也带好吃的回来?结果母亲翻箱倒柜,找出来一截布料,又要匆匆离开。就在她前脚跨出门槛的一刹那,我“哇——”地哭了,好像那一刻再不哭,我就会被活活憋死。母亲似乎什么都知道,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妈哪天也给我娃做好吃的”,就离开了。
我不能吃到别的孩子都炫耀的“白面馍馍”,其实所有在母亲眼里不应该吃的,我都吃不到。
一些孩子有时吃炒豌豆,一粒一粒往嘴里抛,焦香焦香的味儿霸道得铺天盖地,好像走到哪里都躲不开,走多远都可以闻到。别人家的母亲是从饲养员那里讨要的。都是一条巷子,给母亲一把孩子会高兴多天,那么大的牛,那么多的一群,哪会在乎那一把?
我给母亲说,饲养室的憨叔特别好说话,说了好些小伙伴的名字,说他们妈妈要豆子憨叔都给。母亲看着我,沉默了,我以为她在想怎样去讨要,满脸热切地看着她。“就那点德行,连牛的料都不放过?队上那么多地,都让你们嘴馋了,牛能犁动地?”
我是吃不到炒豆子的。哼,不吃就不吃,又死不了。她不拿别人家的东西,不意味着我不会偷,身边的孩子都在偷,看一看就学会了。
别的孩子到生产队的打麦场,在麦堆里走几圈,鞋里就都是麦粒了,回家一倒,再来。看管的大人也睁只眼闭只眼,不是很过分就不言语。我终于大着胆子学着偷了一次,回到家里时,脚心都让麦子垫得很不舒服。可是心里舒服呀,我也像别家的孩子一样,会把东西给自己家弄回来了。再次货郎来了,就可以换东西了。“这是我自己弄回家的,与你没关系。”我骄傲又有点挑衅地让母亲看时,她拎起我的鞋砸到我身上,骂道:是不是为了馋嘴就啥都不顾了?
那天,我们家的鸡幸福得像过年。
从此,我不再看别家孩子的样子:我的母亲跟人家的母亲不一样,人家母亲会因为孩子能干而夸奖,我的母亲只会自己生气顺带惩戒我。
我恨我的母亲,死板,一根筋,我多么希望一觉睡醒,换了母亲。
刚进入八十年代,农村父母对孩子上学似乎不像现在这么强烈。我们巷子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辍学了。大人们觉得,老天给一条命就会给一碗饭,干嘛非得上学?一棵树吊死?不是连死的形式都那么枯燥?那时已经包产到户改革开放了,不上学活路多得是。母亲不行,全村我这一级从六十多孩子到只剩下三个时,她坚持不让我辍学,尽管我上得很吃力,可怜兮兮,偏科极严重。第一年落榜,她说服父亲让我补习。
别人取笑母亲,说人家收了彩礼钱还多了长工,你家凌娃,上得越多越赔钱。母亲说,养娃不是养猪,我就没想挣钱,只要娃将来好就行。
我很无奈,好像一生注定要被一个固执的母亲毁掉。艰难地跋涉在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求学路上,直到考上大学,上了自己喜欢的中文系。
多年后的今天,回望自己走过的路,那么笨拙的一个傻丫头,穿过那么漫长的贫苦的岁月,过上了一种不错的生活。我看见,母亲在天上笑着……
【年轻的妈妈带着不到五岁的小屁孩,在杜甫草堂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进去时的那个门。“给我买那个,我带你出去。”小男孩指着一个玩具扬起头。那个小男孩就是笃行。】
杜甫
文‖王笃行
成都,浣花溪畔。
凛风呼啸,骤雨倾盆,他的茅草屋摇摇欲坠却在风雨中喊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一千二百年过去了,他的夙愿似乎还未彻底实现。
只是,杜甫之后再无杜甫,老了一片苦心,碎了一纸愁情。
“诗人”本应是个充满浪漫色彩的词儿。你看李白,他想成仙,便吟诵“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他赏山游水,也豪情四溅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他哪怕有一点郁闷孤寂,也高举酒杯浪漫成“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将诗人的浪漫飘逸演绎得淋漓尽致,已羽化成仙。比不得李白看看陶渊明也行,仕途失意尚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似乎进退都不曾伤筋动骨。
而同为诗人的杜甫,却偏不如此,既不欲成仙自娱自乐,又不甘放弃只守清高,他只心系苍生,只想着社稷,宁愿背负着太多太多的疾苦与个人肤浅的快乐绝缘!
杜甫以前,理应也有诗人的洒脱。
他曾北游齐赵,南下吴越。登山则情满于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观水则情溢于水,“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望日则寄情于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听雨则情融于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或者说,那时的杜甫,还只是个诗人。
他怀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来到长安,不想鸿图未展竟奔走流落,投诗自荐反倒尽受冷遇。寓居长安十年,看尽人世悲苦。“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更刺痛了他的心。于是他抛却了作为诗人的小情怀,真正地走进民间,渴望的不再是卓越政绩,而是一座能容天下百姓的楼宇!
或许,他偶尔也会想起十二年前,与李白初遇洛阳的情形。“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李白是否让杜甫羡慕?羡慕他“飘然思不群”,羡慕他曾“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羡慕他“贵妃研墨,力士脱靴”——羡慕他沐浴了盛唐的芬芳?而这所有的一切,他杜甫都无缘享有。
继而安史之乱爆发,他满载一腔忧国忧民的心,却只能在兵荒马乱之中寻求安身之所。或许正是那些日子,逐渐将杜甫雕琢成今天我们熟知的杜甫——穷年忧黎元济时肯杀身。
我看到了杜甫蘸着泪与血,在残垣断壁上挥洒着自己的愤恨: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这时的杜甫怕已白发苍苍,步履维艰。他守着成都的茅屋,至始至终都不曾忘记天下百姓。
杜甫曾生活的地方,如今被叫“杜甫草堂”。十年前,年幼无知的我也曾涉足于此,只是看到的不是茅屋,而是300亩园林,雕廊画栋宏伟气派。我们早已看不见杜甫曾经的苦难,他的负薪采栗食不果腹早已被茂密的竹林被小园香径所抹去。唯一没有背叛杜甫的,只有那流传千古的文字。
我想起了一句话“不惊扰便是尊重”,而我们却没有尊重杜甫,一间茅屋,远比园林更能引起人们长久不衰的怀念。杜甫的精神,必永存于那破败的茅屋中,注视着星移斗转,期盼着天下太平!纪念馆落成之时,一切便流为形式。杜甫,不再是一座丰碑,而沦为了旅游的载体!
我的思绪离开了杜甫草堂,想着一千二百年前,杜甫离开这里,沿江而下,辗转流离,以舟为家,最后带着无尽的忧愁离开这个他深爱又无力改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