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作家谈聂鲁达:像写情诗那样写政治

[摘要]我觉得我们自清代以来,在写作上有种嘤嘤病态,跟美洲像向日葵般的创作生态差别巨大。我们写小说会有很多精于算计的东西,人和人之间,在聂鲁达或是在马尔克斯的东西里,你看不到这些。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智利诗人巴勃鲁·聂鲁达,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近日,新经典文化首次获授权引进其代表作《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该诗集由台湾诗人、翻译家陈黎、张芬龄自西班牙语译出,力图完整呈现原著风貌。此次出版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中完整收录了聂鲁达一生创作的三部情诗集——《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船长的诗》和《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在新书的首发式上,书评人止庵、作家阿乙、诗人巫昂共谈聂鲁达和诗歌。

巴勃罗·聂鲁达(1904—1973)智利当代著名诗人。13岁开始发表诗作,1923年发表第一部诗集《黄昏》,1924年发表成名作《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他的诗歌既既吸收了民族诗歌特点,又接受了波德莱尔等现代派诗歌的影响。聂鲁达的一生有两个主题,一个是政治,另一个是爱情。

热衷政治、祭奠历史、歌颂爱情,这些都是聂鲁达

问:三位最初是如何接触到聂鲁达的,提到聂鲁达脑海中浮现出的一句诗是什么?

巫昂:我对聂鲁达真正开始有印象的是一本书《我承认我曾经历经沧桑》,那是一套诗人的随笔集。对一个年轻人来说,书名太美了,因为特别渴望苦难和沧桑,觉得自己身上总是缺了点什么。读那书知道了聂鲁达,转而又去接触他的诗歌。要说脑海中浮现出的诗,印象很深的肯定是《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阿乙:我把聂鲁达当成世界上最重要的诗人之一,虽然我很少接触诗歌。我买过一本橙黄色封面的聂鲁达诗集,印象最深的还是开篇的第一首情诗《耻骨的玫瑰》,“请你像住进房子一样,住进我的心里”。

止庵:我接触聂鲁达比较早,我知道他的诗是在文革前,当时中国最有名的外国诗人就是聂鲁达。最初接触的都是些他写政治的诗,比如《英雄事业的赞歌》,所以我印象中的第一个聂鲁达是一个政治诗人。最有名的诗就是《马丘·比丘高处》,这首诗在中国的影响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外国诗人可及,它直接改变了中国朦胧诗这一代人的写作风格。我现在还记得《马丘·比丘高处》的开头:从空旷到空旷,好像一张未捕物的网。后来很多人到南美洲去旅行,专程拜访心中的圣地马丘·比丘。

后来聂鲁达给了我全新的印象,新的聂鲁达是一个写情诗的聂鲁达。他肯定是个热衷政治的诗人,但他又植根于美洲大陆和历史,又是个毕生都在歌唱爱情的诗人。他来过几次中国,在上世纪70年代已经去世,但却历久弥新,确实是20世纪少有的诗人。

问:聂鲁达可能对中国的一些诗人影响巨大,你们几位在创作中受过他的影响吗?

巫昂:我不敢这么说,因为我是个比较奇怪的诗人,我是先写诗,然后有人问我受过什么影响,才被迫找出一些影响。但是作为读者的那种影响跟创作上的影响,其实是两回事,读书和写书是两回事。聂鲁达开始给中国读者呈现的是政治诗,对于一个年轻的诗人来说,会有一种戒备之心,你不愿沿着那种写法往前写,虽然你会承认他提供了语言的想象力更新鲜。我本能的先走个人和自我经验的东西,先写情诗,反过来再关心比较大的东西。

其实我常常会反思,这个时代跟我们关系有没有人们口中传说的那么密切,我更关注一些源头的东西,一些血肉之躯的东西,而不是一些关键词。对于反对、反抗、暴力,诸如此类的概念,现在我会敬而远之,它会消耗掉创作者的元气。如果聂鲁达还在世,如果我能遇见他,我我要跟他讨论一下。

止庵:我是比巫昂更前一代的,我想《马丘·比丘高处》之于北岛这代诗人,其影响不亚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之于莫言这代小说家。

我们写小说会有很多精于算计的东西,在聂鲁达或马尔克斯那里看不到

问:聂鲁达的情诗和中外的一些情诗有什么不同?特色在哪里?

阿乙:我想聂鲁达本身是个精力极其旺盛的人,美洲这片土地上出来的作家,他们写的东西都有一种天生的匪气和狂热。我有一段时间特别迷恋美洲、拉美的小说,包括他们的诗歌。我觉得我们自清代以来,在写作上有种嘤嘤病态,跟美洲像向日葵般的创作生态差别巨大。我们写小说会有很多精于算计的东西,人和人之间,在聂鲁达或是在马尔克斯的东西里,你看不到这些。比如我在爱情上是个失败者,我就会置身事外冷冷的看着,带着一种貌似客观刻薄。而聂鲁达的情诗里是赤裸裸原生的巨大力量,像火山岩浆般感染着读者。

止庵:其实你看聂鲁达的情诗,他写得事情很少,因为男女之间爱情就那么一点事,但他可以表述的非常复杂和丰富。好的诗人是在我们平庸或简单的世界之上,创造出一个新世界的人。聂鲁达是个以想象见长的诗人,通过他的想象力,创造出一个层次特别多、无限延伸的世界。聂鲁达写政治的时候也充满想象力,写文化、历史都充满想象力。

问:很多人会问读聂鲁达或者读诗对我们有什么意义?

阿乙:我是个门外汉,从来不敢写诗。我读诗有个需求是很功利的,我写小说的时候觉得自己语气油滑、比较脏,然后我会读一些诗,特别是外国的诗,把自己的语言净化一些。因为我觉得诗歌之于语言是天上的东西,跟我们在人间的农产品不同。有人写小说也能写出诗意,比如加缪的《局外人》,就像泛着一层冰冷的冬天的冰面上的太阳光,让你觉得绝情又温暖。

我觉得写小说的人有种天生的世俗和刻薄。有一天我和北岛老师吃饭,他有个朋友带来了他的诗,我翻开读了一句:就是仅仅一瞬间,金色的琉璃瓦顶像拳头闯入我的窗户。读完这个你就马上知道这是一个黄昏,很诗意,我写小说写100年也写不出来。但是同样的东西我会想到城乡结合部里面的自建房,他们建屋子的时候,政府没来得及管,如果是方方正正的,以后拆迁时就是赔方方正正的钱;如果像屋角闯过来,斜着,呈一个菱形,拆迁时就多出很多面积。我脑子里想的是这个东西,完全是小说里头一个女人怎么精打细算。对比北岛老师他们的诗意,就像菜市场里的媳妇。

问:都说诗歌有音乐的节奏,如果把聂鲁达的诗跟音乐、电影比较,它会是什么类型的?

止庵:聂鲁达的爱情集有点像室内乐和奏鸣曲,很舒服、很甜美,但是也很复杂。如果是《马丘·比丘高处》,那可能就是交响乐。

问:聂鲁达的情诗在他的诗歌当中占有什么地位?如果没有情诗,他还有现在这样的声誉吗?

止庵:聂鲁达出名就是《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这是他的成名作,这使他成为一个世界级的诗人。以后他有很多政治诗,他在政治上很活跃,他的死也跟政治相关,但我觉得,爱情诗应该说是他最有生命力的一部分诗。

大家都知道聂鲁达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其实有很多获奖的诗人是“死”的,但聂鲁达是“活”着的,因为他的作品活着,聂鲁达是诗人想象力的百万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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