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争鸣话上海】周敏法:上海简称“沪”的来历
古籍中的“沪”
随着“上海学”的兴起,很多学者都会谈到“沪”:有些文章和照片把“扳罾(音:zēng。一种用竹竿做支架的方形鱼网)”当成“沪”;有的以为“沪”就是“簖”,在江海湖河都能使用。如祝鹏《上海市沿革地理》就说:“初时沪渎大概不是条宽深的支流。'沪’的字义,是捕鱼的竹栅。……像现在的'簖’。……只能用小沟渠来解释它。”祝先生认为“沪”“像现在的'簖’”,初时沪渎是条“小沟渠”,故能用“沪”捕鱼。其实全是误解。
“沪”的历史非常悠久。最早谈到“沪”的是南朝梁陈年间著名历史地理学家顾野王(519-581年)。他长期居住在上海金山亭林镇,至今尚留“顾野王读书堆遗址”。他在此编撰全国地理总志《舆地志》,专门说到“沪”:“扈(后演化为“沪”)业者,滨海渔捕之名。插竹列于海中,以绳编之,向岸张两翼,潮上即没,潮落即出,鱼随潮碍竹不得出,名之曰扈。”顾野王因长期生活在上海地区,非常熟悉“沪”,故有如此详细描述。他特别强调“沪”是在“滨海渔捕”和“列于海中”。
唐代诗人陆龟蒙,隐居吴淞江畔的甫里(今江苏苏州甪直镇)。他对各种渔具十分有研究,写了十五首《渔具诗》,其中就有“沪”。这十五种渔具大部分流传至上世纪末,其中不少我还亲手用过,可惜今日难觅踪影。
陆龟蒙《渔具诗·序》说“大凡结绳持纲者,总谓之网罟”,即凡是用绳子结网有“纲目”的总称为“网罟”,“扳罾”也是其中之一。而“沪”则不同:“列竹于海澨曰沪”,“海澨”就是海滨,此句意为排列竹栅栏于海滨的渔具称为“沪”。可见两类渔具不同:前者是绳子结的网,后者是绳编的竹栅;前者江海湖河都可使用,后者只能在海滩使用。
陆龟蒙《渔具诗·沪》开头:“万植禦洪波”,意为数万根竹栅插在海边挡住海上的波浪,可见“沪”非常之大。皮日休与陆龟蒙(字鲁望)是好友,常有诗来往,皮日休《奉和鲁望渔具十五咏·沪》:“波中植甚固,磔磔如虾须。涛头倏尔过,数顷跳鯆 。不是细罗密,自为朝夕驱。”翻译大意为:“沪”在海滩波浪中插的很牢固,细密的竹栅如同虾须。海潮很快过来了,大片海面跳跃着海鱼。不是竹栅细密,而是潮汐驱使。此诗描述了“沪”在海边捕鱼的情景。
古人都强调“沪”在海滩捕鱼,由于今人没见过“沪”,对它都有误解。如《上海水史话》将“波中植甚固,磔磔如虾须”解释为:“将竹栅牢固插于海滩、河浜等处,犹如虾须一般,能随潮起落。”首先“河浜”不能用“沪”捕鱼,另外“虾须”是形容竹栅细密,并非指柔软,如果竹栅“随潮起落”怎么捕鱼?显然是凭空想象。
上海奉贤华亭海塘
本人见到的“沪”
本人出生浦东,离东海滩不远,儿时常在海边玩耍。这里的海滩是个缓坡,站在上面感觉不到它的倾斜。涨潮时,海潮汹涌而来,淹没海滩,直到海塘脚下。退潮时,海水悄然退去,露出大片海滩:东西宽达数里,南北一望无际。
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前,站在海塘可以看到海滩上从南到北到处竖着一排排的“插网”:每隔六七米有一根竖插在海滩上的毛竹,网就垂直固定在两根毛竹之间,下面抵到沙滩,形成一面长约一二里、高约一人的“网墙”。“插网”基本与海塘平行,两头离岸略近,潮来全部淹没,潮落全部露出;鱼从插网两侧和网顶上随潮而来,退潮时则被插网拦住。
过去我只知它叫“插网”,后来研究上海历史,才意识到这就是1500年前顾野王所说的“沪”,因其捕鱼原理一模一样:“插竹列于海中,……潮上即没,潮落即出,鱼随潮碍竹不得出。”不过如今竹栅换成了尼龙网。
潮汐由天体运行形成,一昼夜有两个轮回。每天两次的潮涨潮落就像日出日落一样准时,只是每天要推迟50分钟,渔民卡着钟点来“捡鱼”即可。陆龟蒙《渔具诗·序》说:“矢鱼之具,莫不穷极其趣。”“趣”在“沪”巧妙地利用了大自然的规律,让潮汐为人所用。如果说农民一年可收获两季,“沪”则一天就可收获两次;农民种庄稼含辛茹苦,用“沪”捕鱼则“唾手可得”。如果说“潮汐”是大自然的馈赠,那么“沪”就是上海先民智慧的结晶。
由上可见,用“沪”捕鱼的地方,必须具备两个条件。首先,必须有一人多高的潮水落差。据《上海通志》记载,不同地方的潮差是不同的:如杭州湾超过4米;吴淞口平均2.27米;黄浦公园年均1.83米。其次,缓坡形成的海滩必须宽达数里。而且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笔者曾在舟山当兵,虽然海边潮差很大,但因都是悬崖峭壁没有开阔的海滩,所以不能用“沪”捕鱼。就是现在的长江和黄浦江,也达不到用“沪”捕鱼的滩涂宽度和潮差。这就是顾野王和陆龟蒙都强调“沪”只能在“滨海”“海澨”捕鱼的原因。
后来随着外高桥港区、浦东国际机场等海滩的大面积开发利用,原来的自然海滩被占用,“插网”随之消失。如果不把这段文字写下来,恐怕我们的子孙后代,根本想象不出老祖宗使用的“沪”是什么样子的。
“沪”与“沪渎”
苏州河的前身是吴淞江,古代吴淞江的上游称为松江,下游称为沪渎。沪渎类似今天的杭州湾,是个喇叭形的大海湾。因为海湾两岸到处都是捕鱼的“沪”,因此得名“沪渎”。陆龟蒙《渔具诗·序》曰:“列竹于海澨曰沪(原注:吴之沪渎是也)”,他特意强调“沪”是在“沪渎”使用。说明当时的沪渎非常开阔、同时符合两个条件:浅滩宽达数里;潮差也有一人多高。宋《吴郡志》载:“吴松古江,故道深广,可敌千浦。”嘉庆《上海县志》载:“吴松江,唐时阔二十里,宋时阔九里”,借此推测唐宋之前“沪渎”更阔。
唐皮日休《吴中苦雨思》曰:“全吴临沧溟,百里到沪渎。海物竟骈罗,水怪争渗漉。”此“沪渎”里的所谓“海物”“水怪”,是指不熟悉叫不出名的海洋鱼类。这也证明“沪渎”水是咸的,适合海洋鱼类生活。
梁简文帝撰《浮海石像铭》曰:“晋建兴元年(313)癸酉之岁,吴郡娄县界松江之下,号曰沪渎。此处有居人,以渔为业。”其首记“沪渎”之名,说1700年前的“上海人”居住在“沪渎”,以“沪”捕鱼为生。
推测上海先民用“沪”捕鱼,已有2000年历史。因为“沪”是上海先民长期赖以生存的工具,所以“沪”成了上海的简称。随着岁月流逝,昔日开阔如海的沪渎逐渐淤塞变窄,如今成为只有几十米宽的吴淞江(苏州河),其大部分成了上海城区陆地,所以“沪渎”也成了上海的别称。
河网密布的江南
END
制作:曹 琪
审核:冯 晔
签发:吴一峻
本文选自2021年第6期《上海滩》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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