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海蛟龙:记参加“两山轮战”的老兵王龙奎(六)
本文作者:陈旭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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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撤离
“哒哒,哒哒哒”,这时越军阵地上传来了机枪扫射的声音,同志们迅速就地卧倒。不多时,队员们头顶上传来我方炮弹“嗖、嗖”飞过的声音和在落在越军表面阵地上“轰、轰”的爆炸声。此时火力连的官兵正在按事先的协同计划,用猛烈的炮火进行掩护和压制性射击,以保障特侦1连前出执行任务的同志们能够安全撤离。大家心里都明白,抓住了俘虏只等于完成了任务的一半,只有将俘虏安全押回连队驻地才算彻底完成任务,虽然前半段的任务完成得比较顺利,但能否安全撤回驻地还是个未知数。
有了强大火力的掩护,指挥部通过报话机下达了“撤离”的指令,这时排长蔡保华命令王龙奎待我们的人员和俘虏下撤后迅速封锁主通道(抓捕队上到石崖以后,都是顺着接应二组开辟的这一条通道走的),以防止敌人顺路追杀过来。封通道需要王龙奎最后一个离开越军阵地。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身处枪林弹雨的环境,在敌人阵地前多滞留一秒钟就有一秒钟的危险。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战场之前他就把这个问题考虑过了,面对炮火连天的战场环境,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他一心只想着迅速将通道封锁,然后能够活着回到战友们中间。
绊发雷和压发雷
按照作战计划的要求,封锁通道必须至少要布设好三道地雷,且每道地雷的间距都在十五米以上。三道雷其实就是三颗雷,这三颗雷在抓捕队第二次上到敌人阵地选好潜伏位置后,已由接应二组的王龙奎、邵小龙和张吉元三个人在后边埋好了,同时插了六个小旗子做好了标识,只是没有连接丝线。地雷成花三角配置,分别埋在通道的两侧,路东埋两颗,路西埋一颗。布雷和排雷同样都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炸伤甚至炸死。身置枪林弹雨的环境,尽管很危险,但他也不敢有半点马虎,小心翼翼地将三道绊发雷的挂钩跨过通道,和另一侧已插在地里的三根铁杆上的铁环连接好,并将六个小红旗全部拔掉插在自己的裹腿上(旗子必须带走,如果留在原地,敌人发现后会引起警觉,埋雷就失去了意义),才顺着通道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赶前边的队员。刚赶了十几米,猛然“轰”的一声巨响,倾刻间山摇地动,一发炮弹在他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爆炸了,巨大的气浪将他推倒在地。危急时刻,他顾不得多想,一头扎进乱石丛中。“轰、轰”,又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过后,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瞬间任何声音都听不到了,他以为自己是被炮弹炸中了,摸摸脑袋还在,摇了摇身子还能动。此时,组长蔡保华也以为他被炮弹炸中牺牲了,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边爬了回来。朦胧中他看到蔡排长嘴不停地张开像是在喊叫他,可他耳朵除了响什么也听不见。他向蔡排长挥了挥手,排长一把将他从乱石丛中拉了出来,看了看并没有负伤,二人迅速就地卧倒,准备先观察一下战场情况,然后再做决断。
事后王龙奎和我回忆起这段场景时,重复了好几遍说到:“打仗之前看到或听到‘枪林弹雨’、‘战友之情’两个词,由于没有切身经历,感受不是很深刻,经过这次战斗,我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它的深刻含义。人最重要的是生命,且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万一当时被一颗子弹或一片炮弹皮击中身体的要害部位,今生就很难再生活在这个美好的世界上了。谁都知道,战场上距离敌人越远相对越安全些,本来蔡排长已经先于我撤离敌人的前沿阵地一大段距离了,完全可以指挥本组队员继续往下撤,但是听到爆炸声后看不见我赶上他们,出于战友情兄弟爱又爬回来找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就是战友情,这就是兄弟爱,生死之间见真情,蔡保华排长是我一生之中永远也忘不了我的好战友好兄长。”说到这里,王龙奎几度哽咽,两行滚滚的热泪流了出来。
凯旋归来(左王龙奎,右蔡保华)
雷窝
往悬崖下吊运俘虏(录相截屏)
虽然当时雨停了,但接近傍晚天黑路滑,两个人趴在那里看了看附近再没有炮弹落地,迅速起来连滚带爬沿着雷场通道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撤,不多时就来到了悬崖顶上。由于这时捕俘组、接应一组正在协助保障组的同志们用绳子往下吊运俘虏,枪声还在一阵紧似一阵地响着,在悬崖顶上多暴露身体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情急之下,王龙奎没有多想,纵身从悬崖上跳了下去。由于刚才被炮弹震得耳鸣头蒙,再加上悬崖高,身上带的武器弹药还不少,跳下去的时候身体前倾重心前移,导致落地时脚没有先着地,而是整个上身向前重重地摔了下去,身上斜背的雨衣从头顶上摔出老远,顿时他感觉天旋地转,脑袋更加发蒙了,又一次差点失去了性命。
人在紧急当中求生的欲望是非常强烈的,也许是王龙奎命大,接二连三的打击没有伤了他的性命。他挣扎着睁开双眼看看自己还活着,强忍着伤痛爬了起来,感觉浑身上下都钻心地痛,门牙被枪管磕掉了半个,满嘴鲜血直流,身上多处擦破了皮。这时保障组的同志已将俘虏用绳子吊运到了石崖下,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因为这里相对安全多了。副指导员李云给大家简单地强调了一下注意事项,各组组长查了查本组的人员,就轮换抬着俘虏,按顺序沿通道继续往回撤。王龙奎咬着牙强忍着伤痛,一瘸一拐地跟着战友们过了河。
有意思的是,时隔四个月后连队派出的第二批侦察队员又从该处攀崖而上,执行抵近潜伏任务,发现他们当初固定的攀登绳子还在,很显然,越南鬼子这段时间没有到此处活动过。队员们捡到了王龙奎丢失的雨衣,给他带了回去。87年7月份,王龙奎当初撤退时封锁雷场通道布好的三道地雷,时隔八个多月后还炸死了1名越南鬼子。据前哨排观察,当时有2个越南鬼子从战壕里出来往下走,突然走在前边的1个触动了绊发雷,爆炸的地雷当即将这个鬼子撂倒在地,后边的1个鬼子吓得连滚带爬迅速逃回战壕。被炸倒的鬼子在那里躺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再动一下,应该是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死亡了。越南鬼子从战壕里打了一阵乱枪后,看看对面我军没有任何动静,才从战壕里出来3个鬼子,拿着一块白布将被炸死的鬼子抬了回去。
这时,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怕暴露目标,在出发时照明设备就全部上交了,即使带着也不敢用,只能黑摸。震耳欲聋的枪炮声还在此起彼伏地响着,偶尔借着炮弹爆炸的亮光能隐约地看到周围的树和石头。此时,躺在担架上的俘虏嘴里大口大口地吐出了一些红色的液体,由于天黑大家看不清,都以为是因为挨了两枪在吐血。大家担心俘虏会死掉失去利用价值,都在设法关心他的身体,甚至胜于我们的同志。军医力所能及地进行了一下处理,队员们继续抬着俘虏往回撤(事后通过审讯俘虏得知,当时吐得是高梁面糊糊)。因为两侧都是雷区,且山高路滑,前面引路的人必须小心地抚摸着我通信兵事先布设好的电话线,后面的人像盲人一样拉着前面人的衣服,一个跟着一个七拐八绕,一会儿爬坡一会儿下沟,一会儿又沿石崖行走,艰难地一点一点往回撤。因为石头上没法埋雷,有石头的地方大家尽量都踩着石头走,这样会相对安全些。大家觉得没有牺牲在敌人的战场上,如果倒在了我方的雷区,就太得不偿失了。因为我方的通道最多只有一米宽,前面抚摸电线的同志不敢用力扯,否则电线就会偏离了原来的安全路线,后面的人就有可能会触雷。就这样,从抓获俘虏到回到连队阵地大约三公里的路(直线距离五百米左右),足足走了有五个多小时,队员们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被捕的越军俘虏陈文忠
左臂和左腿根被打伤的俘虏(录相截屏)
胜利归来(大队政委陈树川拥抱六班长路俊友,左边露着半边脸者是五班长陈亮,二人都是老兵,一等功荣立者)
累极了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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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总结
这次战斗的代号有几种叫法:最早叫701战斗(意即70师的第1次战斗)、111战斗(意即第11侦察大队的第1次战斗)或小老山战斗,也有的叫1461高地战斗(在越军驻守的1461高地发生的战斗),相对来说叫1461高地战斗准确一些。惊心动魄的捕俘战斗,我英勇的侦察兵在敌前沿捕获越南正规军六年的上士班长陈文忠,现场打死3人,缴获五六式冲锋枪1支,子弹25发,越攻-43型手雷2枚。
当初方案预想的情况是比较复杂的,为了确保此次行动能抓到俘虏,前出执行任务的小分队带了5天的干粮,准备在越军阵地潜伏5个昼夜守株待兔。第5套方案设想如果5天时间快到了,敌人还不出来,就强行进入越军的战壕内抓捕俘虏。越军战壕内的情况平时是侦察不到的,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肯定暗火力点和猫耳洞很多,队员们有去无回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套非常危险的方案,但它是不得以而为之的办法,因为上去一趟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准备,再者还需要有非常合适的战机,机会来之不易,决不能空手没有战绩而归,就是逮不到俘虏也要引蛇出洞呼唤我炮兵火力聚而歼之,或者炸毁敌人的几个暗堡,或者炸塌敌人的防空洞口将其埋起来,总之不能叫敌人好受了。
这一仗打得是相当漂亮的,没想到第1天凌晨2点出发,到第2天下午4点就抓到了俘虏,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而且几乎是零伤亡(伤亡主要是指枪炮伤,碰伤、擦伤、摔伤等不统计在内),在历年侦察大队的轮战中没有如此辉煌的战绩,从接受任务到完成任务历时一个多月的时间,准备充分得当,打得干净利索,为后续的侦察部(分)队作战开了一个好头,很好地鼓舞了轮战部队的士气。首战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不仅是三十多名出征人员的功劳,更是第11侦察大队全体官兵共同努力的结果,大家把集体心血和智慧全部倾注到了这次战斗上,周密的思考、慎密的筹划和反复的沙盘推演都为这次战斗的成功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欢呼胜利
给俘虏输氧(录相截屏)
据第11侦察大队炮兵战地日记记载:此次火力连炸毁敌掩蔽部1座,摧毁敌驻兵房3间及1至8号阵地大部表面工事和军事设施。此间越军只还击了2发炮弹,而且毫无目标地打在了山坡上。据事后总结分析,越军当时没有进行猛烈的炮火还击,不是越军没有战斗力,而是因其麻痹大意导致没有很好地进行战斗准备,想还击又没有准备好,遇到突发情况乱了阵脚所致。因为自1979年中越开战到1986年七年间,我军的驻防部队在此处一直没有偷袭成功过,反而是越军从我军阵地上抓走过俘虏,膨胀的越军将此处命名为“模范阵地”,骄傲自大终于吃了亏,等到敌人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为什么越军只打在了山坡上两发炮弹而王龙奎的身后却有三发炮弹爆炸?事情是这样的:火力连装备了迫击炮和无后座力炮,但这次战斗没有使用无后座力炮射击。迫击炮是一种曲射火炮,不能用于直接瞄准射击,迫击炮兵是根据目标的远近提前装填好不同药量的发射药以控制炮弹的射击距离的(一般每增加1个发射药片,炮弹就打远一百米左右),炮手们在装填炮弹的时候是根本看不到越军表面阵地情况的,完全是根据指挥人员的指示装填不同射程炮弹的。原来设想敌人有可能会沿路追击而来,火力连的射击要确保由远而近逐段拦截射击,以阻止敌人的追击,打远了和打近了都炸不到敌人。为了确保打击的速度快,炮手们提前准备好了远、中、近三种射程的炮弹,但由于大家都是第一次参加实战没有经验,预估不足,个别班开始准备好的五个发射药片的炮弹很快就打完了,接着就装填了四个发射药片的炮弹,没想到前边封通道的队员还在距离敌前沿一百多米的位置上活动,导致最后一名撤走的王龙奎险些被我们自己人的炮弹炸死。事后在总结经验教训时,因为是第11侦察大队的第一次战斗,也因为这次战斗整体上很成功,也没有直接造成我方人员的伤亡,所以也就没有过多地追究火力连个别人员的失误。
夜间突审(录相截屏)
审讯战俘陈文忠
押回来的俘虏及时交给后方医院进行了治疗,并同时安排突审,两个多月之后审问结束,后来和越南做了战俘遣返和交换。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1966年出生于察右中旗元山子乡,1984年参军,转业前为陆军某装甲旅副政委,现在大同税务局工作。
【本期幕后】
策划:小娟
编辑:敏敏
校对: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