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三首悼亡词演绎人间生死恋
苏轼,在诗、文、词、书、画、修心、悟道、自然辟谷等许多方面均取得了登峰造极的成就。他的身后,站着的女性不止一位,而是三位。
苏轼先娶发妻王弗,后娶继室王闰之,侍妾王朝云,情路坎坷。是多情还是痴情?三位“王女”在苏轼心中的地位如何,谁是他的最爱?通过他写的三首悼亡词,我们也许能一窥究竟,惊艳这个豪放男人的似水柔情。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昨夜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若无锥心之痛,何来泣泪之言!这是王弗死后十年,苏轼在密州任上为悼念她而写的一首传诵千古的悼亡词。这首词情意绵绵,字字血泪,表现了绵绵不尽的哀伤和思念。全词思致委婉,境界层出,情调凄凉哀婉,为脍炙人口的名作。
苏轼19岁时,娶了第一位妻子王弗,当时她16岁。王弗是苏轼老师的女儿,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饱读诗书,蕙质兰心。每当苏轼读书时,她便陪伴在侧,红袖添香,琴瑟和鸣。苏轼为官之后,王弗更是帮助苏轼在官场辨别忠奸险恶。使苏轼仕途通畅。
苏轼和王弗一共生活了11年,并为他生下长子苏迈。“唤鱼联姻”的传说、“幕后听言”的故事,成就了苏东坡一生的挚爱。仕途上春风得意、感情上浪漫甜蜜、生活上一帆风顺,所以,这一段美好的、刻骨铭心的爱恋,已经深深烙印在苏轼心底。1065年,27岁的王弗因病去世,苏轼悲痛万分,将其葬于母亲墓旁,并在安葬王弗的山头亲手种植了三万株雪松。十年后,苏轼写下这首 “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悼亡绝唱,被后人誉为“悼亡之首”。
泛泛东风初破五。江柳微黄,万万千千缕,佳气郁葱来绣户。当年江上生奇女。
一盏寿觞谁与举。三个明珠,膝上王文度,放尽穷鳞看圉圉。天公为下曼陀雨。
苏轼《蝶恋花·同安生日放鱼,取金光明经救鱼事》
王弗死时,把18岁的堂妹王闰之托付给30岁的苏轼。王闰之从小就仰慕苏轼,婚后也是处处依着他,陪伴苏轼走过了一段人生最艰难、最跌宕起伏的岁月。她和苏轼一起采摘野菜、赤脚耕田,变着法子给丈夫解闷。
王闰之陪伴苏轼生活了25年,正是他一生中最困难的时期,先因政见不合自请出京,接着是九死一生的“乌台诗案”,然后流放黄州……这期间,好多新朋故交远离了他,陪伴他、安慰他、与他生死与共、相濡以沫的只有王闰之。
正是夫妻间的相濡以沫,心神相通,使陷入人生低谷的苏轼才思泉涌,时而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思念兄弟之情,时而迸发“大江东去,浪淘尽”的怀古之念,时而还会产生“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任性与洒脱。从北到南,从杭州到海南、从天涯到海角,颠沛流离,多次被贬。这个被期待为“太平宰相”的人,最终把自己活成了徐霞客。
王闰之去世时,苏轼已57岁,他万分悲痛,在祭文中写道:“唯有同穴,尚蹈此言”。1101年,苏轼去世后,苏辙将其与王闰之合葬。苏轼写这首词时已经过了感情外露的年龄,同时在修心、悟道方面已取得极高成就,创作经验也更加丰富,所以,这首词从字面上看不出多深切、多悲痛的感情,但是,内心中已将王闰之置于极高的无人可取代的地位,沉痛之极的“一盏寿觞谁与举”一句就是明证。
玉骨哪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幺凤。
素面常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苏轼《西江月.梅》
这首词格调哀婉,情韵悠长,是苏轼写给侍妾王朝云的,与他的那首悼念王弗的《江城子》一样,为历代悼亡词的佳作。
王朝云出身行院,12岁时与苏轼结识,苏轼惊艳她的才艺,称赞她“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艳抹总相宜”,苏轼对朝云,更多的是惺惺相惜,他们一起吟诗唱词“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却被无情恼”,谈古论今,是彼此之间的灵魂伴侣。
苏轼曾作《南歌子》称赞王朝云的美貌:“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待歌凝立翠筵中,一朵彩云何事下巫峰。趁拍鸾飞镜,回身燕飏空。莫翻红袖过帘栊,怕被杨花勾引嫁东风。”对于看遍人世凉薄冷暖的苏轼来讲,王朝云忠贞不渝的品性,言谈举止间的才气,敏而好义的德行,早就超过了美色皮囊、儿女情长。
曾经有一次,他拍着自己的肚皮,乐呵呵地问面前的朝云:“我这肚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呀?”本以为朝云会回复“满腹锦绣文章”,却没想到,朝云用手指了指答道:“只是满肚子的不合时宜。”苏轼许久沉默不语。
被贬惠州时,朝云不顾苏轼的反对,带着对他的一往情深,陪伴穷困潦倒、年近花甲的苏轼来到了岭南瘴疠之地。她本想照料年迈的苏轼,却不想她自己却不堪湿瘴,先行离去,王朝云12岁被苏轼收为侍女,18岁被纳为侍妾,追随苏轼22年,后因染瘴疠溘然长逝,年仅34岁。
朝云逝世后,苏轼写了大量诗词,寄予自己“伤心一念偿前债, 弹指三生断后缘”的哀思。苏轼为她撰写了情真意切的《墓志铭》以及挽联:
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
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苏轼正是由于“不合时宜”,才落得“独弹古琴”。也正是朝云的“能识我”,才令作者每逢暮雨则老泪纵横,不由自主地“倍思卿”!
五年后,苏轼于北返途中病逝,去追随挚爱他的三个女人,享年65岁。
如果说苏轼的一生中的三次生死恋,王弗是结发之妻,是浪漫;王闰之是糟糠之妻,是陪伴;王朝云是红颜知己,是理解。三个伟大的女性,助推了苏轼的成功,缺一不可。他也用“三万雪松、十年悼亡”“一盏寿觞、死而同穴”“朝云识我、暮雨思卿”作了注解。
虽说宋代是文人的“黄金时代”,是文人的”天堂”,但苏轼的一生,却多是在“地狱”和“红尘”的结合处生存。但无论处于何种险境,苏轼身边总有一位生死相依的女子不离不弃。抛开她们对他才华的崇拜,不得不说,苏轼待人表里如一的真诚,和他率真乐观的人格魅力,应该是能够吸引她们的关键所在——苏轼的人品,几无瑕疵!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红尘飘零,宦海沉浮,更那堪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三首悼亡词,演绎人间生死恋。当我走近这位“性情中人”,再读“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样的诗句,便有了一种“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的感怀、豁达与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