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街183号】张建成小说 | 地头蛇的归宿

地头蛇的归宿

文/张建成

县城有一条菜市街,中段路西住着一对孟姓夫妻。膝下一对双胞胎,一个叫孟刚,一个叫孟铁,年纪已经有十七八岁。

双胞胎长的一模一样,个头一米八高,体重一百来公斤。皮肤黝黑,粗脖颈上顶着大脑袋。圆脸,塌鼻梁。一双小眼睛,黑眼珠小,白眼仁大。如同蛇的眼睛,看人就透露出冷冰冰的凶光,让人不寒而栗。两人无事可做,一天到晚在街上晃荡。以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为乐。

蛇是瘆人的冷血动物。北方人惧怕蛇,讨厌蛇。熟人见了这哥两人,当面笑眯眯喊孟哥,孟弟,背后怒称地头蛇。

菜市街是县城的一条老街。五米宽,南北长约一公里。柏油路两侧,砖铺成的便道,各生长着一排枝繁叶茂的槐树。便道往里,是参差不齐的灰砖民房。由于是老城区,居住人口密集,所以这条街很早就自发形成了菜市场。临街房主看准商机,就把房屋窗户扒开或打墙开门,改造成店铺出租。这样一来,菜市街更加热闹。

话说这年初夏,乡下来了父子俩人。在菜市街路东租赁了一间民房,经营猪肉生意。男孩大约十一二岁,长的虎头虎脑,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他爹卖肉,他帮着收钱。他爹外出送肉,他看摊。

双蛇到了上班年龄,正赶上工厂改革,工人下岗。孟家夫妻下岗后,一家人生活逐渐显得捉襟见肘。双蛇娘是一个泼妇,一天早晨心情烦躁,冲躺在床上睡觉的双蛇骂道:你娘个腿,养你俩人长这么大,如今还嚼老娘这一口瘪奶吃。吃到啥时候是个头,就不知道去街上弄俩钱回来养活老娘?

咂弄钱?大蛇挨了骂,心里不服气,睁开小眼睛看着娘问。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双蛇娘眼睛一瞪,看着两儿子,双手一拍巴掌震天响。说道:这还用教你们,守着一条菜市街,还能没饭吃?

小蛇泛巴几下小眼睛,心有所思。他伸手暗掐大蛇胳膊一下,两人起床,无精打采走出家门,蹲在临街墙根想歪主意。

街上,两名城管队员走过来,吆喝着路上商贩到便道上去买菜。以前,城管中队是自收自支单位,靠收取占道费开支。这两年县政府为解决城区市容市貌脏乱差的混乱局面,成立了城管大队。城管大队全额财政开支,除了对违章占道商贩处罚以外,不在收取占道费。对于已经形成的自发占道市场,在没有建设好正规农贸市场以前,一律让商贩到便道上规范经营。

看着走过去的城管队员,小蛇心机一动,冒出一个歪主意。他对大蛇说道:知道吧,现在城管不收占道费啦。

这个事情大蛇早就知道。他不解地看着小蛇问道:和咱有啥关系?

小蛇狡黠的一笑,嘴巴贴在大蛇耳朵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话。大蛇立刻咧开嘴巴乐了。手一拍小蛇肩膀兴冲冲说:就这么干。于是两人起身,走到路边伸手向卖菜商贩要钱。一会胡咧咧说替城管收占道费,一会咋呼说替居委会收卫生费。每个摊点也不多要钱,根据摊点占地面积大小,收取一二块钱不等。不给钱就夺秤,拿菜。小商贩大都是进城农民,看着五大三粗的双蛇当街耍横,心里敢怒不敢言。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双蛇在菜市街胡作非为,自然有人看不顺眼,于是就去城管大队告状。城管大队领导说这是非法收费,属于黑社会性质,归派出所管。告状人一听这话说的有理,扭头就去派出所报案。管辖菜市街的民警挺重视,把双蛇叫过去询问情况。双蛇铁嘴钢牙,死不承认收费这档事。被欺负过的商贩怕以后遭到报复,谁也不肯出面作证。没有真凭实据,民警也没有办法。把双蛇关了一天一夜,训斥一顿放了出去。

这一下双蛇贼胆更大了,认为派出所也治不了他们。出来以后,暗地里认准报案人的家。在一个风雪弥漫的半夜,两人拿着几块半截砖,咬牙切齿砸了告状人家的窗户玻璃,然后撒腿就跑。告状人追出院,看不见人影。心里琢磨是双蛇所为,可是没有抓住人家的手,一家人挨了半夜冻。天亮找人换窗户玻璃,以后再也不管闲事了。事情传开,商贩更加惧怕双蛇,生怕引蛇缠身出麻烦。

双蛇真的成了菜市街上的地头蛇。

乡下来的父子两人生意不错。别的肉铺从屠宰场直接进货,而他们是乡下亲戚从村里或山里收购毛猪,送到屠宰场屠宰后出售。农家猪生长周期长,肉膘肥厚,吃起来满嘴流油。不但附近百姓喜欢购买,就连一些小饭店也让他们上门送货。

菜市街一天最热闹的时候是清晨。天蒙蒙亮,沿街铺店的灯就亮了,肉铺老板开始往槐树下搬肉案,准备生意开张。

别的肉铺都是两个大人往槐树下抬肉案,男孩父亲半夜骑着三轮车去拉肉,男孩听见街上传来喧哗声就起床,一个人从屋里搬起肉案一头,吃力的往屋外拉。肉案前两条木腿悬空,后两条腿着地,碰擦着地面发出咯噔咯噔响声。肉案拖到门前槐树下摆好,然后进屋,搬起一个木制钱匣子,放到凳子上。拿起一把一尺长磨刀铁磁棍,一把尖刃割肉钢刀,放到钱匣子上。灯光下,棍和刀发出明晃晃寒光。男孩弯腰搬起凳子走出屋。卖肉傢伙式准备好,男孩父亲骑着三轮车回来了。两扇猪肉搬到肉案上,父亲熟练的剔排骨,割肉。按照顾客买肉的斤数,割肉,过秤,包装。男孩收钱,找钱。

九点钟光景,肉案上的猪肉卖的差不多了。没有了买肉人,男孩父亲把钱匣子里的大票捡出来,塞进腰包,骑上三轮车往饭店送货。男孩看摊,等待顾客,卖剩下的肉。

双蛇在菜市街明抢暗夺疯狂敛钱,尝到甜头后,贼胆更大。觉着光收菜贩的小钱不过瘾,竟然给沿街铺店划地盘,按月收费。一天上午十点来钟,双蛇穿着一模一样的花格子短袖衫,敞着怀,露出圆鼓鼓的黑肚皮,走一步三摇晃,闲人逛商店一般,沿着临街店铺进进出出。来到男孩肉摊前面,大蛇看见只有男孩一个人坐在树下,往屋里瞅一眼,看不见男孩父亲。大蛇就问男孩:你爹咧?男孩抬头看着他胆怯的说:送肉去了。大蛇追问: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道。男孩说。大蛇犹豫一下,伸出黑乎乎的大手,朝男孩头上拍了两下。男孩感觉对方不礼貌,缩回脖子,偏着头恼怒地瞪了大蛇一眼。大蛇没有在意,转身朝下一家铺店走去。

双蛇从街南头最后一家铺店走出来,看见两名城管坐在不远处,十字路口槐树下纳凉。他们知道,城管每天上午和下午清理一遍市场后,就坐在这里盯岗。防止摊贩向四周路上漫延,无序占道经营。双蛇偷吃城管这碗饭,知道城管得罪不起。大蛇给小蛇使个眼色,嘴冲路边烟摊一弩,小蛇心领神会,走过去买烟。

大蛇摇晃着身躯走到树下,迷缝着眼睛,脸上挂着笑意。搭讪问道:二位城管哥哥歇着呢?

两名城管白瞪他一眼,知道大蛇不是什么好鸟,脸上露出厌恶表情,没有开口搭腔。

大蛇讨了个没趣,脸上的笑意消失,显得有点尴尬。他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沉默一会儿,突然狡猾一笑,没话找话,自言自语说道:俺爹真不是个东西。

儿子骂爹,这事稀罕。两名城管感到好奇,抬头看大蛇。

看见他说的话引起了城管注意,大蛇心里暗暗得意。故意卖个关子,停止说话。

小蛇拿着一盒烟走过来。大蛇接过烟,撕开封口,弯腰给城管敬烟。

一名城管点燃烟,吸一口,鼻孔喷出烟雾。耐不住心中纳闷,问道:你爹咋不是个东西啦?

昨天晚上,我哥俩出门去歌厅玩。大蛇瞥一眼城管,蹲下身子,慢吞吞说道:我爹拦住不让去。

那是怕你两狗日的染上性病。不吸烟的城管嘴快,骂道。

大蛇摇头,问道:你们猜,我爹后来说啥?

两名城管心中更加疑惑,没有吭声,看他往下说什么话。

大蛇看见城管瞪大眼睛看他,心里好笑,糊弄鬼一般往下讲道:俺爹说,他也想去歌厅看看。我说歌厅有啥看头。俺爹说他不知道小姐长的啥模样,就想去看看。我说去看小姐行,只能唱歌,不能干其它事情。俺爹吹胡子瞪眼发誓说:我这么大岁数能干啥?没有办法,只好领着俺爹去了歌厅。进了歌厅俺爹趁着俺哥俩唱歌功夫,搂着小姐进了里间屋。他出来后我问:爹,你不唱歌进里间屋干啥?俺爹抿嘴偷偷一乐说;咋,我不会唱歌,还不会和小姐说悄悄话?

你们说俺爹是不是东西?大蛇看着两名城管,泛巴着小眼睛问。

这要是叫你娘知道准的闹离婚。吸烟的城管肯定的说。

闹啥离婚。小蛇轻蔑的一撇嘴,抢话说道:前些年俺娘在家和相好的学猫叫春,俺爹不敢进屋去撵,还是俺哥两人闯进屋去撵走的。

大蛇伸手拍了小蛇脑袋瓜子一下,小蛇明白话说露嘴,急忙闭口不言。

大蛇把手中那盒烟往吸烟的城管怀里一扔,皮笑肉不笑说道:哥们,还请以后多照顾。改日我请客,带你们去歌厅快活。说完话,拉起小蛇,两人摇晃着肩膀,吹着口哨走了。

两名城管听的目瞪口呆,望着双蛇背影,好半天才回过味来。不吸烟的城管厌恶的怒骂:这一家人都是什么玩意,早晚要遭老天爷报应。吸烟的城管,急忙把手中那包烟,扔进路边垃圾箱里,嘴呸呸呸连吐几口唾沫,紧怕沾上双蛇的边,落下一身骚。

时间快到中午,阳光洒满整条菜市街。阵阵夏风佛过,墨绿色的槐树枝条在微风中惬意地摇拽。树下,男孩仍旧坐在肉案前凳子上,眼睛不时瞟一眼肉案上的肉和刀,盼望有人把剩下的几块肉买走。他爹答应他,等到年底,把老家盖新房借的钱还上,就让他回村复学。他实在想村里的小学校,红砖盖成的两排平房,教室外边长着垂杨柳树。他坐在课桌前,看着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写字,耳畔听着窗外树上知了一阵阵醉人的鸣叫,那才是他神望的地方。想到这里,他又抬头望路的一头眺望。祈盼爹送完肉早点回来。他就可以回屋去复习功课啦。

正当男孩等得心焦之际,忽然后脑勺又被人拍了两下。男孩扭头一看,大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在他身边。男孩仰着脸看大蛇,大蛇恶声粗气问:你爹回来没有?

还没有咧。男孩不情愿的回答。

什么时候回来?大蛇不耐烦地追问。

不知道。男孩依旧小声说。

那你把这个月的钱给我。大蛇说。

我不当家。男孩口气有些倔强的说。

大蛇气哼哼的伸出手,又往男孩后脑勺拍一巴掌。阴沉着声音说道:不拿钱揍你个小兔崽子。

我不当家。男孩提高说话声音,显得更加倔强。

他妈的,你真是蒙古牛,不识号。大蛇怒骂一声,右手伸进钱匣子里强行去摸钱。

男孩急了眼,站起身,双手去捂钱匣子。

大蛇恼怒,左手连拍男孩后脑勺几下,让男孩松手。男孩头被拍的发蒙。情急之下,伸手摸起肉案上那把尖刃钢刀,急速回身,不知深浅地朝大蛇左胸脯一送,又闪电般往回一拉。瞬间,一股紫黑色鲜血从大蛇左胸脯窜了出来。瞬间,大蛇黑脸膛变得煞白,他气急败坏大骂一声:你狗日的真敢下手……话没有骂完,右手从钱匣子里无力的滑了出来,半截黑塔般身躯软绵绵瘫滑地上。蛇一般痛苦的扭曲成一团,挣扎几下,没有了动静。

瞬间发生的这一幕,吓的小蛇尖叫一声,双手抱头,灵魂出窍,瘫倒树下。

这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蛇强取不义之财,糊里糊涂踏上了黄泉路。小蛇为不劳而获敛到钱,被吓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双地头蛇,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菜市街还是菜市街。翌日清晨,天蒙蒙亮,街上照旧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没有了双蛇的骚扰,菜市街上的买卖,更加繁华。

【END】

编辑|安默

作者简介

张建成,1961年出生河北邯郸市。中共党员。由于自己喜爱文学,业余時间写作,曾在邯郸日报,晚报,电视报以及邯郸文学杂志上发表过近百篇通讯报道、诗、散文以及小说。

槐树街

素酒一杯琴声远,江湖几度风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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