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染在旧书页上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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洇染在旧书页上的字迹

作者:吕延梅

我很少在书上写字,与其说是爱惜书,不如说是一种读书习惯。敬畏文字,爱惜字纸,旧书也不舍得处理掉。旧,陪伴的时间久,相濡以沫的感情在,越舍不得丢弃。随手翻开,有些文字还有印象;有些仿佛是新相识,又给我一些惊喜。有专家说,男人女人对做爱的感受遗忘很快,所以每次都有新鲜感。就像见一个彼此熟悉的人,每次都如初见,岂不是没有厌倦之日?从这个意义上说,遗忘也有它的优势。
桌上几本散文杂志,它们曾是我忙碌之余,不多的精神食粮。有我多年前订阅的,也有从旧书市场淘来的。老运河南岸的竹竿巷有一旧货市场。每到周日,古董文物和旧书等。一早就摆得琳琅满目。我只看旧书,那些古董我瞄都不瞄一眼,害怕眼睛被那些假货骗了,一冲动会花冤枉钱,买了破烂回家。买旧书,只一个目的,读。而有些书,读过一遍实在不想再看一眼,就像有些不愿结交的人,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抵触。这类书大可不买,翻一翻,放它过去。不然,买回家,束之高阁,徒占空间。还弄得个左右为难,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有时,蹲在书摊前看半天,腿都麻木了,老板并不嫌弃。做生意的怕寂寞。门前冷落,半天不开张。能给他招人,免费活广告,难得你凑他的热闹。有两个书摊老板经常见,我去了,会热情地给我打招呼。我先用眼睛扫一遍摊在地上的书。再拿在手里翻一翻,斟酌一下有没有读的价值,再决定买还是不买。慢慢地我成了旧书摊上的常客,买书的时候,老板也会适当优惠一些。
因搬家整理书架,发现1999年第7期《散文选刊》上,贾平凹《我不是一个好儿子》这篇文字旁有涂画的痕迹:一个“凹”字,大大的,写了四遍;旁边还写着“委屈和劫难受得”几个字。稚嫩的笔画,圆珠笔的蓝色笔迹,稍有些褪色,洇染了周围的空间,是被时间泡久了的恹恹欲睡的模样。我想,当时,一定是对这一句有感触。
我的书,我从不愿弄脏它。第一次看到,有些气恼,是谁在我的书上乱写乱画?
看那字迹,歪歪斜斜,像是一个没多少文化的人写的。女儿从小喜欢读书,但和我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她读她的童话故事,后来读杨红樱、曹文轩、李碧华、严歌苓等。她读书也从不在书上留下痕迹。一个人的读书习惯,很难改变的。家里很少来外人。女儿刚上幼儿园时,母亲在家里住了半年。她虽是高小毕业生,后来做过民办教师,办过扫盲班,在生产队里做过记工员。她的字,笔画简约,古朴大气。这显然不是母亲写的。
那会是谁呢?突然想起来了,一定是她!小保姆。
女儿年幼时,我们在老家找了个远方亲戚做保姆。她,17岁,不读书了,也不愿在家劳动,就来帮我找看孩子。那时女儿9个月大,我急着上班,无人照看孩子。婆婆急着找保姆,一开始带来一个女孩,初中毕业,家里姊妹多,不得已辍学挣钱。可是,女儿见了她,总是哭;她也放不下学业,想着回老家再去回读。没办法,又找了这个。最初见她,圆扑扑的红脸蛋,比上一个女孩温柔得多。或许是因为有血缘关系吧,女儿见她竟然不哭。于是,就留下来。
我每天赶去十多里外的单位上课。我不在家时,她帮我照看一下孩子。闲下来的时候,家里摆放的书和杂志,她随手翻看一下,该是常事。没发现乱写乱画的毛病。其实,即使她做得不好,我不会让她难堪,更不会恶语相向,哪怕我生气。可这些坏情绪,都得一个人用很长的时间去消化。
她是个乡下孩子,只读完小学。因为家里孩子多,父母为了生男孩传宗接代,顶着计划生育的严厉打击,生了五六个女儿,才有了男娃。又得交超生罚款,又得生活。女儿读不起书,只能早早辍学,帮着父母养家糊口。当别人家的孩子都在读书、准备考大学的时候,她却不得不为了生计,背井离乡,打工挣钱,补贴家用。她还是个孩子啊,我懂得她处境的不易,但从来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或许也顾及不了。我当时又带孩子,又工作。孩子幼小缠人,我也没有育儿经验;单位合并,要竞争上岗。家里家外无人帮衬,搞得我焦头烂额,一团糟。想哭的心时时有。还好我喜欢读书,这对我的帮助,是显而易见的。“委屈和劫难受得”,保姆背井离乡,远离父母,失去了呵护,而且还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对这句话有感触,我又何尝没有!我对她不苛刻,她的迷茫我也无能无力。
那两年,我整天奔波在单位、菜市场和家之间的路上,忙碌使生活变得粗糙起来。孩子挑食,除了母乳之外,几乎连水都不喝,饿得面黄肌瘦,头发又少又黄。每天哭哭唧唧的,脸上鼻子眼泪糊着。单位上,我面对一群十三四岁的顽劣学生——叛逆的,自以为是的,性格乖张的。小保姆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家务也基本不会做。幸好,半年之后,我搬家到单位宿舍,上班离家很近。本打算孩子到三岁,能上幼儿园了,保姆再离开的。2002年春节过后,保姆突然就辞职不干了。可怜我的小女儿,才两岁半,不得不上了个幼儿园的小小班。临街的栅栏门里,一楼一间教室里,五个两岁多的孩子,由两个下岗再就业的大妈看护着。即使不打骂,呵斥是家常饭,不能言说的委屈不知年幼无知的孩子每天要忍受了多少。
张爱玲在《金锁记》的开头写到:“……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如今隔了近二十年的时光望过去,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唤醒的那些逝去的时光,那些夹杂着的苍白、焦虑、束手无策,甚至绝望的煎熬,久久鲠在喉中,不只是一点凄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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