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世遗 | 戍台名将沈葆桢
作者:张英慧
在沈葆桢就任船政大臣八年后的1874年5月,日本以3年前“琉球难民被误杀事件”(又称牡丹社事件)为借口,悍然发动一场“征番侵台”战争,意在占领台湾、琉球二地。
日军在台湾琅桥登陆23天后,清政府匆忙降旨授沈葆桢为“钦差办理台湾等处海防兼理各国事务大臣”。沈葆桢一接圣旨,便肩负起保卫台湾维护民族利益的重要使命。他经过认真、客观的分析,清醒地认识到,日本之所以还没强大就敢贸然举兵侵台,就是因为朝廷上下许多人因循守旧、苟且旦夕以及盲目轻敌夜郎自大所致。他既反对“一味畏葸,只图置身事外,不惧贻患将来”,也反对“一味高谈,昭义愤快心,不妨孤注一掷”。他主张忧勤惕后,备战“自强”。他根据当时形势,上书朝廷建议“纵横外交”和“实力备战”相结合的对日斗争方针,提出“联外交”“储利器”“储人才”“通消息”四句话十二个字的具体措施。
筹措粮草、调回军舰、招集兵马,花了半个多月时间做好了各种准备,1874年6月14日, 沈葆桢率领创建船政局以来建造的15艘舰船,带着会办大臣兼福建布政使潘霨以及擅长海、陆战的洋将日意格、斯恭塞格一同来到台湾。
沈葆桢决定“先礼而后兵”。他亲拟了一份义正词严的照会,命潘霨带领台湾知府、台湾兵备道等文武官员去琅桥与侵台日军、伪“台湾都督”西乡从道中将进行谈判,命日军无条件退兵。
谈判以失败告终。沈葆桢意识到,要想从日本侵略者手中收复失地,光靠“说理”是行不通的, 必须“靠力”,无论是政治解决还是军事解决这场“征番伐台”战争,都必须具有摧毁敌人的军事力量。可是,台湾陆路防御极为空虚,能够作战的兵力只有驻台营兵中的1000人和从内陆刚调来的1000楚勇。更为可叹的是,千里台地,百来个港口码头,竟无一门可用的火炮。
面对如此空虚的台防,沈葆桢采取的办法是行动。他下令从厦门调来了福建陆路提督罗大春所部和楚勇两个营,驻守台北、苏澳等地,尤其守住鸡笼煤矿不让日军购煤,以阻断其燃料来源。他请日意格雇来洋匠头鲁富、帛尔陀,外国枪炮师都布阿、拉保德等前来台湾,并立即动工修建安平大炮台以拱卫府城和台防后路安全。接着又在凤山县境内修建了东港炮台和旗后炮台,以扼住凤山外港打狗(今高雄市)的舰船进入港口;还在澎湖快速改筑妈宫炮台,新筑大城北炮台,两炮台互为犄角,正好封锁住省(福建)、台海上交通要道。
与此同时,沈葆桢又急信他的同年好友、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请求调拨淮军驰援台湾。李鸿章一接求援信,就命令手下最精锐最先进的铭、武各军洋枪步队十三营6500名勇弁,在其统领唐定奎率领下,由徐州、宿迁日夜兼程南下,到瓜州乘轮船援台。沈葆桢还提出借洋债600万两购买2艘铁甲舰以充实福建水师壮大海军实力的建议,以及从台湾到厦门、福州铺设海底、陆上电缆以“通消息”计划……在沈葆桢运筹帷幄之下,英勇善战的淮军陆续到达台湾,购买铁甲舰也渐有眉目,整个军事形势在向有利我方的方向发展。但沈葆桢仍不敢掉以轻心。考虑到日军可能会狗急跳墙冒险决战,他以“扬武”“飞云”“安澜”“伏波”“靖远”“振威” 等六艘军舰常驻澎湖,确保台防后路安全;又命“福星”号驻台北,“万年清”驻厦门,“济安” 驻马尾以固门户;“永保”“琛航”“大雅”等运轮,以及租来的“凌风”、江南制造局支援的“测海”,或用于运送军火、粮草,或用于台、闽、沪之间传递消息军报。
日军将士见三倍于己的中方兵力正在迅速集结,海上的封锁及己方被困于琅桥一隅的局面也已形成,不禁恐慌害怕。加上台湾气候恶劣瘴毒肆虐,日军伤、病员数量急骤增加,7月中旬时,就已出现大批病号,医院里的护理、医师、药剂师亦无不疾病缠身。一个月不到竟因病殁560余人,占入侵兵力的六分之一。大量士兵精神忧郁,厌战思亲情绪到处蔓延。从8月9日起,日军开始往国内运送病兵。
为了摆脱困境,侵台日军及主帅西乡从道一面派人回国求援,一面举行军事演习,虚张声势以鼓舞士气。沈葆桢依然采取稳打稳扎步步进逼敌占区域的战法,迫使日军龟缩到龟仔角一带不敢露头。加上战时组织、训练出来的以“番”勇为主的“安抚军”“绥靖军”等时常出没山林,以哨为单位分散袭扰敌后,使得日军草木皆兵闻风丧胆。而勇猛顽强的铭武军,又趁机沿着海边不断地发起凌厉攻势,使得日军及西乡从道疲于奔命,困守愁城。
沈葆桢继续厚集军力,准备与日军一决雌雄。他与日意格、斯恭塞格根据敌我双方军备状况,制定了置敌于死地的作战方案:集中陆上1.2万兵力,海上十几艘兵轮战舰,聚歼龟缩于琅桥、龟山岛的日军;夺取其几十艘军舰与蒸汽运输船后,由舰队运送陆军在琉球岛登陆,再以该岛为前进基地,用十几二十艘(包括可捕获到的日军五六艘军舰)上的舰炮,摧毁长崎港,封堵鹿儿岛港出海口;陆军在舰炮火力掩护下夺取海口炮台,保障舰队冲入鹿儿岛湾,全歼泊于那里的日本舰船,迫使日本与我订立城下之盟,胜利地结束这场由日本扩张主义者挑起的战争。
西乡从道也在紧张地派人回国求援。日方一面大造舆论,摆出欲与中方决一死战的架势,一面派出重量级的全权谈判代表大久保利通与清政府展开外交交涉。沈葆桢得到这一情报,便立即给李鸿章写急信,向总理衙门及皇上呈递奏折,指出“倭备日顿,倭情渐怯”“倭营貌为整暇,实有不可终日之势”“虽勉强支持,决不能久也”。认为“总署能坚与相持,彼自情见势屈, 若欲速了而迁就之,恐愈迁就愈葛藤矣”。他以坚定的态度上疏:“臣等汲汲于备战者,非为台湾一战计,实为海疆全局计,愿国家勿惜目前之巨费,以杜后患于未形。彼见我无隙可乘,自必帖耳而去”,否则“急欲销兵,转成滋蔓”必将后患无穷。
沈葆桢坚决反对妥协、迁就和以羁縻了局的态度,坚定了李鸿章反击日军侵台的立场,也增强了首席军机大臣奕求胜信心。因此,当大久保利通到天津威胁恫吓时,受到李鸿章严厉驳斥;上总署敲诈勒索所谓的“退兵费”时,被恭亲王爷拒绝并训斥。大久保利通不甘心空手而归,在美国驻华公使艾忻敏暗中支持下,请出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进行外交斡旋。威妥玛一方面对总署施加压力,声称如果谈判破裂,日中必有一战,对谁都不利。另一方面又向李鸿章建议开放整个台湾通商,获取新的商业好处。
关键之时,总署弃沈葆桢“为海疆全局计” 的意见,竟以“天国上邦”“宽宏大量”的姿态, 提出以抚恤费了结这场危机。10月31日,由总理衙门大臣庆亲王和日本大藏卿大久保利通签署了《北京专约》。日本头一次对华发动战争,就取得了“不胜而胜”“清国不败而败”结局。而清政府却在用银子换来的短暂“祥和”中沉迷不醒。20年后(1894年),日本再次发动侵华战争,强大的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清政府一败涂地,与日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
早就预见养虎遗患结局的沈葆桢,在得知朝廷竟用妥协、让步的办法解决台湾危机的消息时,他悲愤、怒恨,但又无法予以阻挠。他只有怀着复杂、纠结的心情,来到琅桥办理交接手续。在这里,他目睹了在台湾上空飘扬了半年之久的日本太阳旗从旗杆上降落,蓝龙戏赤珠黄地大清国旗冉冉升起,不由百感交集涕泪涌流。创办船政,建造军舰,师夷之技,长缨在手,一场完全可以打赢的反侵略战争,为何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不败而败”?苦苦思索的他,给出的结论是,光“师夷长技”不够,还得从思想上、观念上来一次根本的改造。只有以自强不息的精神,树立起民族的坚魂毅魄,将尚武的英雄血性培育、壮大起来,才能挺直腰杆撑起脊梁骨,顶天立地于神州大地,世界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