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大周故京兆男子杜并墓志铭并序
苏颋《大周故京兆男子杜并墓志铭并序》读记
（小河西）
苏颋（670-727），字廷硕，京兆武功人。弱冠进士及第。天册万岁二年（696）举贤良方正异等，除左司御率府胄曹参军。神功元年（697）登绝伦科，迁监察御史。长安二年（702）冬，吏部糊名考判，入殊等。苏颋历经武周、中宗、睿宗、玄宗多朝，开元四年（716）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袭封许国公。开元八年罢相，改任检校礼部尚书、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开元十五年病逝，终年五十八岁。作为盛唐初著名文士，与宰相燕国公张说齐名，并称“燕许大手笔”。
长安二年四月，苏颋在监察御史任上，应杜审言所请，作《大周故京兆男子杜并墓志铭并序》。（此墓碑1919年出土于杜楼村，距古建春门约十公里。）
《大周故京兆男子杜并墓志铭并序》（唐-苏颋）
【原文】男子，讳并，字惟兼，京兆杜陵人也。汉御史大夫周，晋当阳侯预之后。世世冠族，到于今而称之。曾祖鱼石，隋怀州司功，获嘉县令。祖依艺，唐雍州司法，洛州巩县令。父□□，皇朝洛州洛阳县丞。皆文学俊异，无殒厥德。子生而聪敏，有老成人之量，日诵万言，尤精翰墨。八岁丧母，不胜其哀。每号哭，涕泗中有血。宗族归美，缙绅虚期者久矣。
【大意】男子，名杜并，字惟兼，京兆杜陵人。汉御史大夫杜周、晋当阳侯杜预之后。自汉至今，世代为仕宦之家，为人称道。曾祖杜鱼石，隋怀州司功，获嘉县令。祖杜依艺，唐雍州司法，洛阳巩县令。父杜审言，唐洛州洛阳县丞。皆文学方面的优异人才，皆无愧家族德声。此子生来就聪慧敏捷，有练达持重之器度，每日读书万言，精通文章书画。八岁丧母，不胜悲哀。每次嚎哭，泪中带血。同宗人久称许，士大夫早寄予期望。
【注释】周：西汉大臣杜周。天汉三年（前98）升御史大夫，太始二年（前95年）病卒。详见《汉书-杜周传》。预：晋大臣杜预：咸宁五年（279）为晋灭吴统帅之一。战后因功进封当阳县侯。太康五年（284）闰十二月卒。获赠征南大将军，谥号“成”。详见《晋书-杜预列传》列传4。
冠族：冠盖之族，仕宦之家。《晋书-张方传》:“参军毕垣，河间冠族。”
鱼石：杜甫高祖杜鱼石。世系为：“杜鱼石-杜依艺-杜审言-杜闲-杜甫”。《元和姓纂》卷六杜氏：“乾光孙叔毗，周峡州刺史。生廉卿、凭石、安石、鱼石、黄石。”依艺：杜甫曾祖杜依艺。父□□：杜甫祖父杜审言。
怀州：唐怀州河内郡，治河内县（今沁阳市），辖获嘉县（今获嘉县）。雍州：唐雍州即京兆府。巩县：唐巩县属河南府。
无殒（yǔn）厥德：无人损伤家族德声。《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有故无殒，亦无殒也。”《文王》（诗经）：“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老成人：年高有德者；练达持重者。《书-盘庚上》：“汝无侮老成人，无弱孤有幼。”《唐故宣州观察使御史大夫韦公墓志铭》（唐-杜牧）：“公幼不戏弄，冠为老成人。”翰墨：借指文章书画。《典论-论文》（魏-曹丕）：“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
归美：称许。《宋书-武帝纪中》：“由是四海归美，朝野推崇。”缙：同“搢”，插。绅：束在衣外的大带子。缙绅：插笏（朝会时官所执记事板）于带，旧时官宦装束。借指官宦。《哀江南赋》（北周-庾信）：“宰衡以干戈为儿戏,缙绅以清谈为庙略。”
【原文】圣历中，杜君公事左迁为吉州司户，子亦随赴官。联者阿党比周，惑邪丑正。兰芳则败，木秀而摧。遂构君于司马周季童，妄陷于法。君幽系之日，子盐酱俱断，形迹于毁，口无所言。因公府宴集，手刃季童于座。期杀身以请代，故视死以如归。仇怨果复，神情无挠。呜呼，彼奚弗仁，子毙之以鞭挞；我则非罪，父超然于罻罗。为谳之理莫申，丧明之痛宁甚。圣历二年七月十二日，终于吉州之厅馆，春秋一十有六。悲夫！
【大意】圣历元年（698），审言君因公事贬官为吉州司户参军，此子随父赴吉州。有关联者相互勾结，结党营私，邪道惑乱，恶直丑正。像兰花因芳香而衰败，像树木因茂盛而遭摧折。他们竟然与吉州司马周季童一起诬告，妄图陷害审言君犯法。审言君被拘禁的日子，此子盐酱不进，行踪无迹，默默无言。趁公府宴集的机会，在筵会上手刃周季童。期待杀身代父，因而视死如归。仇怨果得报复，神情丝毫不屈。呜呼，如此行为说不上仁义，此子也死于鞭挞；父亲则因而无罪，得以脱出法网。虽无须为审判定罪申辩，失去儿子却更加痛心。圣历二年（699）七月十二日，次子终于吉州官署，年一十六岁。悲哀啊！
【注释】圣历：武周年号（698-700）。左迁：下迁，贬官。《汉书-周昌传》：“左迁。”颜师古注：“是时尊右而卑左，故谓贬秩位为左迁。”吉州：庐陵郡。今江西省吉安市。
联者：指吉州员外司户郭若讷。杜审言为司户后到任，郭若讷先到任却是员外司户。阿党比周：相互勾结，结党营私。（阿：偏袒。党：同类。比周：结党营私。）《整齐风俗令》（汉-曹操）：“阿党比周，先圣所疾也。”惑邪：以邪道迷惑。丑正：嫉害正直的人。《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恶直丑正，实蕃有徒。”杨伯峻注：“恶、丑同义，直、正同义，恶直即丑正，同义复语。言嫉害正直者。”兰芳：兰花的芳香；喻贤人。《招魂》（宋玉）：“结撰至思，兰芳假些。”王逸注：“兰芳，以喻贤人。”
构：诬陷。《左传》桓公十六年：“宣姜与公子朔构急子。”周季童：太宗之女临川长公主与周道务的儿子，圣历初为吉州司马。（周季童有一妹妹嫁义阳王李琮，此李周氏便是杜甫外婆的母亲。）幽系：囚禁。《三国志-吴志-孙辅传》：“辅遣使与曹公相闻，事觉，权幽系之。”
无挠：不弯曲；不屈服。《晋书-何无忌传》：“无忌辞色无挠，遂握节死之。”弗仁：《孟子-尽心章句上》：“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罻罗：捕鸟的网；喻法网。《旧唐书-魏征传》：“福瑞虽臻，罻罗尤密。”谳（yàn）：审判定罪。丧明之痛：指失去儿子。《礼记-檀弓上》：“子夏丧其子而丧其明。曾子吊之，曰：'吾闻之也，朋友丧明则哭之。’”
【参阅：《旧唐书-杜审言传》：“坐事贬授吉州司户参军，又与州僚不叶，司马周季童与员外司户郭若讷共构审言罪状，系狱，将因事杀之。既而季童等府中酣宴，审言子并年十三（六），怀刃以击之，季童中伤死，而并亦为左右所杀。季童临死曰：'吾不知审言有孝子，郭若讷误我至此。’审言因此免官，还东都，自为文祭并，士友咸哀并孝烈，苏颋为墓志，刘允济为祭文。”】
【原文】安亲扬名，奋不顾命；行全志立，殁而犹生。岂与夫李暠终迁，苏欲仇而莫中；甘宁或备，陵既舞而空往。则知贯于幽显，通于神明。义结鲁人，冤深赵卒者，不亦痛乎。子曾未婚冠，便罹夭枉。休其家声，著在史笔者，不亦高乎？今以长安二年四月十二日瘗于建春门东五里。杜君流目四野，抚膺长号，情惟所钟，物为之感。乃谋终古之事，而刻铭云：呜呼淑哲兮，不享余庆，玉有碎而兰有摧，何斯人之斯命，冥冥泉下兮，身可殁兮名逾今。
【大意】为父亲安全奋不顾身从而显扬名声；德行完美死而犹生得以在记载文字中立名。无奈啊！因李暠天天迁宿，苏不韦虽欲报父仇而不成；甘宁有所防备，凌统虽起身舞刀欲报父仇而落空。由此知，阴阳贯通，神明通达。虽有鲁义姑之义气，却如赵卒冤深，不也令人痛心吗？此子未曾结婚也未曾举行加冠礼。光耀家族名声，使之载之于史，不也是很高尚的行为吗？今天，长安二年（702）四月十二日，埋于建春门东五里。审言君放眼四野，抚膺痛哭。悲哀之情会聚，万物为之感动。为久远考虑，乃立碑刻铭。铭曰：“呜呼淑哲兮，不享余庆，玉有碎而兰有摧，何斯人之斯命，冥冥泉下兮，身可殁兮名逾今。”
【注释】安亲：使父母安宁。《后汉书-皇后纪上-明德马皇后》：“夫至孝之行，安亲为上。”《孝经》第15章：“曾子曰：若夫慈爱恭敬,安亲扬名,参闻命矣。”行全：德行完美。《荀子-尧问》：“行全刺之，诸侯大倾。”
与夫：跟那。与：跟；及。夫：用于句中，舒缓语气。李暠（hào）：苏不韦为父报仇，终因仇人李暠“一夕九徙”而未成。详见《后汉书-苏章传》卷31。甘宁：凌统为父报仇不成之典。《三国志-甘宁传》卷55注：“《吴书》曰：“凌统怨宁杀其父操，宁常备统，不与相见。（孙）权亦命统不得雠之。尝于吕蒙舍会，酒酣，统乃以刀舞，宁起曰：'宁能双戟舞。’蒙曰：'宁虽能，未若蒙之巧也。’因操刀持楯，以身分之。后权知统意，因令宁将兵，遂徙屯于半州。”幽显：阴间与阳间。《北史-李彪传》：“天下断狱起自初秋，尽于孟冬。不于三统之春，行斩绞之刑。如此则道协幽显，仁垂后昆矣。”
义结鲁人:春秋时齐攻鲁至郊，见妇人行，抱一儿携一儿。军将近之，弃其所抱而持其所携者急走。追问之，知所弃者妇之子，所持行者其兄之子。齐将义之，按兵而止。鲁君闻之，赐束帛百端，号曰义姑姊。详见刘向《鲁义姑姊》。赵卒：《史记-白起王翦列传》：“赵人反复无常，如不杀恐怕再生事端。”
冠：古男子成年加冠礼。《礼记-曲礼上》：“男子二十冠而字”。夭枉：短命早死。《新唐书-西域传上-党项》：“老而死，子孙不哭；少死，则曰夭枉，乃悲。”休：赞美。《后汉纪-孝章帝纪》：“卫尉阴兴忠贞爱国，先帝休之。”
瘗（yì）：埋。《西征赋》（晋-潘岳）：“夭赤子于新安，坎路侧而瘗之。”建春门：东汉京城洛阳，共有十二个城门。东面三门，靠北的叫上东门，也称建春门。《与皇甫庶子同游城东》（唐-白居易）：“博望苑中无职役，建春门外足池台。”
流目：放眼观看。《和胡西曹示顾贼曹》（东晋-陶潜）：“流目视西园，晔晔荣紫葵。”抚膺：抚摩胸口。《哀永逝文》（晋-潘岳）：“闻鸣鸡兮戒期，咸惊号兮抚膺。”
淑哲：贞静贤慧。《后汉书-皇后纪序》：“所以明慎聘纳，详求淑哲。”余庆：遗及子孙的德泽。《易经-坤卦》：“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读后记】据此墓志可知：一、杜甫叔叔杜并出生于光宅元年（684），“夭枉”于圣历二年（699）。由此可大致估计杜甫父亲杜闲生年约在681年前后。二、杜甫高祖为杜鱼石，曾任隋怀州司功，获嘉县令。杜甫曾祖为杜依艺，曾任唐雍州司法参军，洛州巩县令。杜甫祖母薛氏卒于天授二年（691）。杜甫叔叔杜并“安亲扬名，奋不顾命”的行为，由“燕许大手笔”中的许国公苏颋撰写的墓志铭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