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姜方平作品

父亲和山

姜方平(陕西)

人有人品,山有山格。人品,是对热爱生命的一种理解。山格,是大自然留给世界的一种永恒。父亲就是在保持人格中,坚持着对山格的敬畏与热爱。

黛青色的远山,遥远的连接着天幕,在波涛起伏的崇山峻岭里,藏着非常丰富的珍稀动植物,那就是我的家乡秦岭。这条横亘在我国中部,蜿蜒千里的巨大山脉,在植物的巧妙装扮下,有了春的灵动生机,秋的层林尽染。秦岭无闲草,它们滋养了在这里繁衍生息的动物,涵养了万物赖以生存的水源,它们吐纳洁净的空气供养了一方百姓。

父亲始终把那一座座苍莽的山岭比作天书,当做伙伴,无数次的跋涉,伴随一生。

从爷爷的爷爷开始,村子里的人就和山结下了情缘,依靠山里的宝贝养活了一家人。主要是山里的木头、猪苓、天麻、细辛、木通等药材,或者生漆、花椒等,还有就是是山林里的野生动物给缺衣少食的他们提供食物和营养,麝香、熊胆、猪苓、天麻、细辛、木通、生漆、花椒等可以作为土特产卖给外面来山里的商贩,换回一些食盐、衣衫和银钱,艰难度日。一棵棵树木砍下来建房造屋做家具,或者片成方板,村里的壮劳力再组成队,依靠肩背人驮,走山间道路运到秦岭北麓的周至户县,来回上个月换回盐巴、烟草、布匹等。

父亲出生的时候,正是全国“大跃进、大炼钢铁”时期,窘迫的环境使得奶奶奶水不足,父亲的爷爷就想办法在山里用猎枪打了一条野猪给奶奶滋补身体,半岁后经常背着他在生产队爬坡上岭干活。接着全国发生三年自然灾害,全家都要到大集体干活,靠记工分吃食堂饭,此时两岁多的父亲就跟着爷爷、奶奶一块走上田间地头看他们种地。再大一些就和祖父给生产队放牛,一起走遍了村子周围的梁梁峁峁,熟悉了沟沟汊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后来文革期间,父亲经常每天跑十几里山路上学,回来还要跟着奶奶打猪草、整柴火等,尽管生活艰苦,父亲很想上学,但为了让叔叔们读书,还没读完四年级,就回家帮爷爷奶奶干活了。在十二三岁时就给生产队放牛了,沿着祖父放牛的路线,行走在一沟一梁间,渴了喝山泉水,饿了吃带的洋芋果和山里的野果,像板栗、猕猴桃、五味子等,每天十几条牛常常要走许多地方,通常是早出晚归,有时还要黑更半夜去找牛。夏天高温炎热,蚊虫较多,父亲就用树枝编成凉帽,把牛赶在树林里。雨天落雨纷飞,道路泥泞,父亲就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把牛赶在地势平坦的地方,冬天寒风凛冽,百草枯黄,父亲就利用村集体的玉米壳伴着淡盐水喂养,在天气晴朗的时刻再赶到山坡。一年下来,也挣了不少工分,勉强够一家人吃喝。

在十四五岁时,就跟着村里的那些老人手在秦岭原始森林里去挖猪苓、扯细辛、摘花椒等,到了秋季就跟着“套朳客”一块到丛林深处去学安套捕捉野生动物,冬天就和那些爱打枪的人翻山越岭去打猎,而他年轻腿脚灵活通常是撵后仗……在与山的不断接触中逐渐长大,也熟悉了家乡的地理环境,掌握了在原始丛林的生活技巧,青春年少的时光徜徉在山的怀抱里。

到了十六岁,家里的负担更重了,为了继续供养三个叔叔上学,一大家人等着吃饭,父亲就按照生产队伐木解板板的安排,跟一个外地来的解匠学解大锯,住在离家较远的一条山沟里,搭着营房,自己煮饭,开始伐木工人生活,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家拿粮拿菜。粗木重石的活全凭着一把力气,在师傅的调教下,经过师徒二人的努力,用了3个月时间父亲学会了如何放树切筒、画墨弹线、修锯锉齿等解匠技术。用了大半年时间,圆满完成了交给的任务,同时自己也为家里挣了不少工分,缓解了家里的困难,就这样一直坚持了将近一年时间,父亲也渐渐变成了一个气血方刚的小伙子。

十八岁那年,三个叔叔还在上学,国家收购生漆价钱好,父亲又跟着一个四川来的割漆人学割生漆。这个活不像解大锯要花大力气干,但要有宽阔的山场和良好的漆树,需要割漆人腿脚勤快,不怕生漆“冲”人。在家乡大秦岭的山山水水里,有着许多的野生漆树,一棵棵枝叶茂盛。父亲就跟着师傅从置办漆刀、削木丁、作接“茧”入手,再到砍线路、钉漆钉、放苦水。到了农历六月份就开始下刀割口,灰乳色的漆液沿着月牙形的小口的边缘流出来,在小口的下方再插进对折成漏斗状的接“茧”,接住流出的生漆。一般隔3到5小时便可收漆。父亲由伐木工又变成割漆工,每天穿着厚厚的耐磨的衣裤,带着沾满生漆灰尘等自制皮手套,跟着师傅进山,攀爬在两三丈高的树上,尽管天气炎热或者大雨倾盆,都坚持爬树、割刀、收漆。刚开始生漆把脸“冲”了,又痒又痛,还得坚持。有时一天爬几十根树,饿的饥肠辘辘,还得继续。谨记师傅“百里千刀一斤漆”的教诲,严把生漆质量,合理错开每棵树割口,保证漆树的正常生长与割口愈合。就这样,一直到9月份,师徒二人完成一季割漆,将400余斤的生漆卖给国家。换回一笔收入维持了一家人的生活。就这样,坚持夏秋季割漆,冬春季解锯,坚持了3年多,直到接娶妈妈进门和我的出生。

随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下放到户。在爷爷的带领下,得到集体分配的一条健壮的犍牛,承包了村里6亩水田和12亩旱地,还把大集体时村上开垦的荒地也接手一些。爷爷当家每天对农活进行安排,父亲是家里的老大,就带头做榜样,一家人齐心协力。种植土豆季节,父亲就跑到山上把树林里的枯枝落叶刨在山脚堆在一起,盖上泥土,点上火经过缓慢燃烧沤制成草木灰,称“渥火灰”,为土豆生长提供底肥。插秧季节,家里没有农家肥,父亲就到山坡上砍下堆积如山鲜嫩的树梢,一背篓一背篓背到水田里,称“打青梢”,经过一周渥酵再散发到水田里,最后腐烂变成肥料供给秧苗。对那些“捡来”的荒地,土质不好的就点上板栗种上树,肥沃一点的就全家上阵,挖的挖,片的片,也种上玉米。经过一年的奋斗,家里总算有点结余,不用再担心灾荒年了。

树大分枝,人大分家,随着叔叔们的长大,在81年爷爷提出分家,此时二叔已结婚,三叔已入赘至本村余姓人家,父亲一家大小4人(弟弟已出生),奶奶跟着我们。家什等没得多少,就把妈妈嫁来时的箱子、被子等拿着,另外就拿了一个耳锅,住着一间偏厦,和二叔共用一间拖檐里自己搭锅煮饭。此时父亲身上不仅承担着一家大小的吃喝拉撒,还有奶奶的气管炎的治疗,家境一下变得紧张起来,那时父亲是个永不知疲倦、不辞辛苦的人,和母亲一方面把分家时分的田地,通过“渥火灰”、“打青梢”种好,同时在自己柴山里选取土壤肥沃的地方,砍倒灌木删乂杂草清理焚烧,和本村换取劳动力进行刀耕火种,另一方面,父亲利用庄稼生长的间隙和本村的老伙计们出坡跑老林,去找秦岭山里的野生猪苓、细辛、灯台七、花椒、蒲木耳子等,母亲操持家务,还喂养了两条猪。随着气候节令起早贪黑的干。春天及时下子种,种好坡地、水田、旱地,夏天及时薅草、施肥,秋季要去坡地守耗,防止野猪糟蹋,九月进行抢收,收割完稻谷,在晾晒的同时,抢收玉米。白天掰、背,晚上点着松亮撕棒子。奶奶的病情不断加重,因为无钱医治离开了我们,成为父亲心中最大的遗憾与悲痛。

特别是跑老林,父亲对家乡的山山水水都了如指掌,东西南北的各道山通向哪里,各条河又流向何方;春夏秋冬在山林里如何行走,应如何应对天气变化;遇到紧急情况,如何处置等都一一牢记在心。在秦岭这个天然博物馆里,父亲也清楚哪个地方猪苓多,哪个地方细辛好,哪个地方花椒繁,这些都是年老的“老朳客”告诉他的。所以每次带着干粮在大森林里安营驻扎几天,都不会跑空路,村里的人也愿意跟着他跑坡。父亲说只有认识了秦岭这部书,才能独处而不感寂寞,穷困而不会潦倒,苦恼时会自我安慰,挫折时会自我鼓励,迷途时会自找出路。这种向自然乞讨的方式,要心怀虔诚,对山水自然要有感恩之心、敬畏之心,人在做,天在看,虽然秦岭腹地山大人稀,物产丰富,但取之有度,不要过度挖采,最终是越来越少,会遭受惩罚与报应的。

八十年代中期随着国家鼓励发展多种经营,父亲就在乡技术员的指导下,发展椴木木耳。在起步阶段,先砍了10架棒棒做实验,结果耳脚发的还可以,就进一步学习后期管理、采摘等,当年就得到丰收,买了30多斤,挣了300多块钱。比跑坡找猪苓好多了。第二年就砍了50个架木耳,菌种是村里的人从毗邻汉中市留坝县买回来,签订质量合同,若果失败,分文不取。料峭春寒里,年幼的我就跟着父母亲上山砍耳树、扛棒棒,再用弯把锯锯成截截码好。等地里的播种忙完了,就背着菌种、冲子、小锤,带着干粮点菌。父亲打眼,我和母亲、弟弟一起按菌、封盖等,那时经常一些紫阳、镇巴来的人在本村卖“点活”的,就雇佣几个,前前后后将进行二十多天时间。点完后进行“眠架”,把棒棒平放在地势宽敞的地方,接受地面潮湿的侵入,便于菌丝在椴木内传播。在七、八月份还要来翻架,清除杂草等,这是第一年眠棒。第二年就是“红山”,即收获高峰期,在第一场春雨前,就要立架,把一段一段的耳棒架立地面,防止雨水过多,发生流架。一场绵绵春雨过后,趁着天晴,一家人就带着薄膜、干粮拣耳子,始花耳子特别好,朵形大、质地厚、质量好。一边拣,一边用薄膜晾晒。待到下午回家时,水分已去掉很多。就这样每一场大雨后,就及时收拣,持续到阴历九月,第三年就是“罢山”,耳子质量及产量都比不上红山时候了,但也还多少有些,第四年棒子就开始腐烂没用了。我和弟弟放学后有时到屋后的山坡上整柴火,有时到山沟河边捡板栗、打杨桃、摘五味子等,更多时跟着父母也去翻架、立架、拣耳子。后来发展见效长一些的椴木香菇,程序和木耳差不多,整个一年都是算着时间过。田地的嘉禾、山坡的木耳香菇在一家人的齐心努力下,都取得一些收成。家里的经济也好转了一些,推倒偏厦,新修了4间新房。

随着外面木材市场的红火,山里的木头也变得值钱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整个宁陕都以山林经济为主,实行总体控制、适度采伐。每到秋末初冬,村里就热闹起来,那些家里有劳力的人家就砍村集体林的松树解板板卖给外面来的商贩,不管有没有采伐证,只要有劳力,能解锯,能把山里的树筒变成一张张钞票,就算你的本事,一时间山沟里伐木声、倒树声、拉锯声、呼喊声此起彼伏。因家里就父亲一个劳力,就雇一个人拉下锯和他一起伐木解板板,凭借师傅教的技艺,锯子好使,进展的有条不紊,人力毕竟有限,再加之天时短、路程远,一天也只能分解一到两个筒。父亲很珍惜材料,通常一根树从底部到树尖全部破解,免得浪费,他常说:吃山靠山要养山,要给子孙留财产。我和弟弟在放寒假时,也冒着寒冷与冰雪,给他们送饭、打下手。帮忙拖、拉。因里公路太远,只凭人力扛,我只能选较小较轻的扛,就这常常压得我喘不过起来,迈不开腿,估计现在个子长不高就与那时的重压有关。一冬下来,劳力多的人家挣个丰衣足食。我家解不了几块板板,挣不了几块钱,还把人整的疲惫不堪,但还得为我和弟弟上学努力着。

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家里的花销也逐渐增多,在暑假,父亲就带着我和弟弟在村子附近的山林里跑当天坡,挖猪苓、扯细辛、找野生蒲木耳子等。国家收购栓皮,父亲又带我们在附近山上刳栓皮,抱粗的老耳树皮从根部开始一点点破开、剥离,最后取下一圈粗糙外壳。按2到3米长码好,用山里的粗壮的藤条打成捆,父亲刳栓皮从未砍过树,他说这是杀鸡取卵的事。成捆的栓皮有时用拖绳顺着山脊拉倒山脚后人力再扛,有时就靠肩膀扛,扛到马路边卖给收货人。粗糙的栓皮捆压在我稚嫩的肩头很痛,我咬牙坚持着,从左肩换到右肩,再从右肩换到左肩,走一段歇一口气,任凭汗水湿透衣衫,始终没有放弃,因为父亲在前面扛得比我还重……

我和弟弟逐渐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求学追逐梦想,父亲以他山峦一样的肩膀支撑着我们,一年四季以山为核心不停的转悠,挣到或多或少的一点钞票供应着我们。每个假期,见他又黑又瘦。父亲经历过太多的人生挫折及风霜洗礼,他用自已勤劳的双手及坚实的臂膀撑起我们兄弟学业和人生开路的晴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激励着自己。

九十年代末新世纪初,国家实行退耕还林,进行封山育林,我和弟弟求学结束,开始独立生活。父亲就把原先种过的那些自己给予厚望的荒山荒地进行清理,合理规划,和妈妈一起像当年开荒一样,挖坑培土栽树。离家较远的栽上板栗树,离家近便一点的栽上枣皮树、核桃树,年年进行杂草清理和管护,像照看刚出生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的看护着那一棵棵幼苗。三年后,请村里的人进行板栗嫁接,父亲同他们一样由曾经的砍树人到开荒人再到如今经过培训的嫁接高手,随着管护的跟进,原先的一块块荒山荒地变成一块块板栗园,枣皮园。这期间,父亲跟着村里的人一块出门务工,妈妈在家里把周围的平地种着,在把那些建起来的板栗园、枣皮林照料着,每年吃着国家的退耕还林粮食就差不多了。五年后,到了秋季,板栗成熟了,每天清早他们二人背着背篓、口袋上山捡板栗,有时为了抢时间一直忙到中午才开始回家做饭,主要是山里的野猪等糟蹋严重,但不能像过去一样去捕杀了。捡回后,每天都有商贩进行收购。板栗采收结束后,就开始收获枣皮,父亲买回专门的枣皮机,白天二人从一树树上摘下枣皮,晚上进行短水后通过枣皮机碾压剥皮,再进行晾晒,水分干后卖给专门收购的商贩。现在,随着猪苓、天麻种植技术的提高,父亲又买回蜜环菌,埋上菌棒,就在自家门前的地里种植猪苓,不用再像以前样到大森林跑坡“淘宝”了。

我曾劝说父亲到县城和我们一起居住,父亲说:以前我们是砍棒棒、解板板吃饭,现在是栽树种猪苓吃饭。以前是吃的苦力蛮力,现在靠的科学技术,社会在变化,形式在逼人,不学不行啊。山是有灵气的,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山里的“宝贝”是祖祖辈辈留给我们的遗产,是秦岭山脉馈赠我们的财富,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保护好、守护她,不能毁在我们手里。

爱山,爱的是富饶美丽、博大和雄奇;敬山,敬的是伟岸坚强、厚重和深沉。

父亲一生没有离开过养育他的大山,一生都融入在秦岭这座大山里,融入在这片土地上,见证着国家“三农”政策的落实与发展历程带来山乡的巨大变化,守护着藏着金山银山的绿水青山。山里的土染黑父亲的脸,山里的风吹弯父亲的腰,山里的太阳照亮了父亲的希望。

山是仁爱而博大的,横亘于时空之间,磊落坦荡,是大自然对生命的尊重。父亲那宽厚的肩膀,强健的手臂,坚强的脊梁,不屈的性格,是秦岭山里汉子的真实写照。血管里流淌着坚忍不拔、倔强的血,坚强的脊梁顶住雨雪风霜的捶打,天地之间,撑起了一片天空,让绿色在他的肌骨上繁衍,这就是大秦岭的气势风骨,是每个秦岭子女心中永远不倒的大山!

【作者简介】姜方平,男,现年43岁,汉族,陕西安康宁陕人,县作协会员,县脱贫办工作人员。闲暇之时喜读书,在书籍里找寻乐趣,收获生活点滴感悟,喜欢在山水田园之间游走,在书海文字中潜度,用文字抒发随笔感想,寄情于此,欣然自娱。散文作品散见于《安康日报》《汉江文艺》《安康文学》《秦岭笔会》等报刊杂志网络平台文章5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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