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先生年谱》(1516-1568年) | 每天学习阳明学

导 读

 导 语 

阳明先生一生波澜壮阔,波澜壮阔的背后是波澜不惊的心。

面对几任官员束手无策的匪患,面对气焰熏天的宁王叛乱,面对百万大军难以平息的叛乱,面对盘踞百年的贼巢,阳明先生举重若轻,数立奇功。

然而,阳明先生却说“若在根源上讲求,岂有必事杀人而后安得人之理。”“圣人得位行志,自有消变未形之道”。阳明先生认为关键是教化人心。

而这背后,就是阳明先生那颗天地万物一体之心,“呼号匍匐,裸跣颠顿,扳悬崖壁而下拯之。”让我们一起去体会圣贤的这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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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 文

1516年

十一年丙子,先生四十五岁。

九月,升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等处,以兵部尚书王琼举也。王思舆语季本曰:“阳明此行,必立事功,吾触之不动矣 。”

1517年

十二年丁丑,先生四十六岁。

正月,至赣州。先经万安,有贼数百,沿途劫掠,商舟不敢进。先生令联商舰结为阵势,扬旗鸣鼓,若趋战者。贼惧,罗拜呼曰:“饥荒流民,乞求赈济。”先生令人谕之曰:“至赣后,即差官抚插,各安生理,毋作非为,自取戮灭。”贼皆散归。

先生入赣日,即选募民兵,行十家牌法。先是,赣人之在官府者,皆洞贼耳目,官府举动,贼必先闻。军门一老隶,作奸尤甚。先生知之,呼入密室,使自择生死。隶吐实,先生许以不死,试其言悉验。

先生以是尽得贼情矣。

二月,平漳寇。

四月,班师。

五月,立兵符,奏设平和县治于河头,移小溪巡简司于枋头。

六月,请疏通盐法。

九月,改提督南、赣、汀、漳等处军务,钦给旗牌,得便宜行事。先是,先生《申明赏罚疏》,以旗牌便宜为请。有笑其迂者。独王公琼曰:“朝廷此等权柄,不与此等人,又将与谁?”复疏,得旨,悉从之。江西镇守太监毕真谋于近倖,请监其军。琼奏以为兵法最忌遥制,若使南、赣用兵必待谋于省城,镇守败矣。惟省城有警,则听南、赣策应可也。真谋乃寝。以平漳寇功,升俸一级,赏银二十两,文绮四端。

十月,平横水、桶冈诸寇,贼首谢志珊就擒。先生问之曰:“汝何得党类之众若此?”志珊曰:“亦不容易。平生见世上好汉,断不放过,必多方钩致之。或赴其难,或周其急,或逞其酒色嗜好,待其怀德,与之谋,无不应矣。”先生顾谓门人曰:“吾侪求友之切,亦当如是。”

十二月,班师。奏设崇义县治于横水,增茶寮隘,上堡、铅厂、长龙三巡简司。

1518年

十三年戊寅,先生四十七岁。

三月,平大帽、浰头诸寇。

四月,班师。举酒以酬诸门人曰:“ 感诸君助我,以此相报。”门人各瞿然问故。先生曰:“始吾登堂,赏罚军事,尝恐误,有愧诸君,不敢不慎。及退对诸君,尚觉前之赏罚有未慊也。直至登堂行事,与诸君相对时,此心恰恰如一始安。此固诸君之所以助我矣。”

五月,奏设和平县治于和平峒,改和平巡简司于浰头。

六月,以平横水、桶冈功,升右副都御史,荫一子锦衣卫世袭百户。

七月,刻古本《大学》、刻《朱子晚年定论》。

十一月,再请疏通盐法。

1519年

十四年己卯,先生四十八岁。

正月,以平三浰功,荫一子锦衣卫世袭副千户。

六月,奉敕勘处福建叛军。初九日,发赣州。十五日,至丰城,闻宁王宸濠反,趋还吉安,起义师。濠遣兵追先生,先生以计得脱。十九,至吉安,上疏告变。虑贼党顺流窥建业,犯京师,两都仓卒无备,思以计诒濠,使迟留旬月不出,乃万全。于是伪为两广军门机密火牌,伪为迎接京边官军公文,伪为李士实、刘养正内应书,伪为闵念四、凌十一投降状,令雷济、龙光先后设法,故闻于濠。濠乃疑惧犹豫,其详具《反间遗事》中。二十一日,再上疏告变,以叛党方炽,恐前疏不得达也。同日,又疏乞省葬。

七月初五日,疏上宸濠谤讪檄榜。十三日,率伍文定等义师发吉安。十五日,大会于樟树,遣奉新县知县刘守绪,袭破濠伏兵于新旧坟厂。十九日,发市汊。二十日,拔南昌。二十四日,与贼战于鄱阳湖之黄家渡。二十五日,战于八字脑。二十六日,获濠于樵舍,江西平,而朝廷不知也。

当是时,始以南京都御史李克嗣飞章告急,集廷臣会议。廷臣犹观望,不敢斥言濠反,独兵部尚书王琼曰:“竖子素行不义,今仓卒举乱,不足虑。王守仁据上游蹑之,成擒必矣。”但故事不得不命将,乃疏请下诏,削濠属籍,正贼名,请命将出师,趋南都,命南和伯方寿祥防江,都御史俞谏率兵翊南都,王守仁率南、赣兵由临、吉,都御史秦金率湖兵由荆、瑞会南昌,李克嗣镇镇江,许廷光镇浙江,丛兰镇仪真,遏贼冲。传檄江西诸路,但能倡义旅,擒反者封侯。时群小导上亲征,有旨:“不必命将,朕当亲率六师,奉天征讨。”假威武大将军、镇国公行事。命太监张永、张忠,安边伯许泰,都督刘晖率京边官军万余以从。给事中祝续、御史张纶随军纪功。

八月十六日,上疏谏止亲征,是日再乞省葬。

九月十一日,发南昌,献俘入京师。时忠、泰等訹上使人以威武大将军牌,取逆濠放还湖中,俟上亲与之战,而后获之以为功。及先生行至广信,忠、泰又使人邀还江西。先生不听,乘夜过玉山草坪驿。适张永候于杭,先生见永,谓曰:“江西之民,久遭濠毒,既经大乱,继以旱灾,又加以京边官军供应,困苦不支,必逃聚山谷为乱。昔助濠,尚胁从耳,今为穷迫所激,奸党群起,天下将成土崩之势。公素委心朝廷,得无念耶?”永曰:“然!吾之此出,为群小在侧,欲调护左右,以默辅圣躬,非为掩功来也。但皇上天性,顺其意犹可挽回万一,若逆之,徒激群小之怒,无救于天下之大计矣。” 先生信其无他,以濠付之,而称病居西湖净慈寺。

十一月返南昌,以奉敕巡抚江西也。时忠、泰等在江西百计搜罗,续、纶又望风附会,肆为飞语。先生既还,北军肆坐慢骂,或故冲导起衅。先生一不为动,愈待以礼,密令居人移家于乡,而以老羸应门。将犒赏北军,忠、泰预禁其人,令勿受。先生传示内外,谕北军离家苦楚,居民当敦主客之礼。每出,遇北军丧,必停车唁慰,厚与之榇,嗟叹乃去。久之,北军咸感。会冬至节,先生令城市设酒脯以奠死于乱者,哭声昼夜不绝。北军闻之,无不思家泣下。忠、泰欲与先生较射,意先生不能,有以屈之。先生勉应,三发三中,北军在傍哄然,举手啧啧。忠、泰大惧,曰:“我军皆附王都耶。”乃班师,还南都。

是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上至南都。

1520年

十五年庚辰,先生四十九岁。

上在南都。忠、泰既憾先生,每矫旨召先生,而先生不赴。乃密谮于上云:“王守仁必反。”上问:“以何为验?”对曰:“试召之,必不来!”

正月有诏召先生,张永使幕士钱秉忠密以报。先生闻命趋至,忠、泰复拒之于芜湖。先生入九华山,宴坐草庵中。上阴遣人觇之,曰:“王守仁学道人也,安得反?”命还江西。过开先寺,刻石于读书台曰:“正德己卯六月十四乙亥,宁藩濠以南昌叛,称兵向阙,破南康、九江,攻安庆,远近震动。七月十三辛亥,臣守仁以别郡之兵复南昌,宸濠擒,余党悉定。当此时,天子闻变赫怒,亲统六师临讨,遂俘宸濠以归。于赫皇威,神武不杀。如霆之震,靡击而折。神器有归,孰敢窥窃?天鉴于宸濠,式昭皇灵,嘉靖我邦国。”盖世宗龙飞之兆征于此矣,岂先生能前知乎?

二月,观兵如九江。

三月,又疏乞省葬。

五月,江西大水,疏自劾。

六月,如赣。大阅士卒,教战法。江彬遣人来觇,人皆为先生惧。先生作《啾啾吟》解之曰:“东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衔其头。西家儿童不识虎,执杆驱虎如驱牛。”门人陈九川等复以为忧。先生曰: “吾昔在省城,处权竖枪锋剑芒间,吾心帖然。今公等何多虑也?” 有言万安多武士,命参随往录之。谕曰:“但多臂力,不问武艺。” 得三百人。龙光问:“宸濠既平,录此何为?”先生笑曰:“交趾有内难,出其不意捣之,亦一机会也。”盖是时上在南都,宸濠尚未伏法,而彬谋叵测,故有牛首夜惊之事,只畏先生,不敢动耳。先生之所以观兵九江,校士赣州,录万安武力者,其意旨皆以此,固难为众人道矣。

七月,重上《江西捷音疏》。时群党欲自献俘袭功。张永曰:“不可,昔我等未出京时,宸濠已擒,王都堂献俘北上,过玉山,渡钱塘,经人耳目,不可假也。”于是以大将军钧帖,令先生重上捷音。先生乃节略前奏,入诸人名于疏内,再上之。

八月,咨部院雪理冀元亨冤状。

闰八月初八日,上在南京受俘。十二日,上自南京旋跸。霍韬曰: “是役也,罪人已执,犹动众出师。地方已宁,乃杀民奏捷,误先朝于过举,摇国是于将危。盖忠、泰之攘功贼义,厥罪滔天,而续、纶之诡随败类,其党恶不才,亦甚矣。”

九月,自赣州还南昌。时泰州王银服古冠服,执木简,以二诗来见先生。先生异其人,降阶,延之上坐。问:“何冠?”曰:“有虞氏冠。”问:“何服?”曰:“老莱子服”。问:“学老莱子乎?” 曰:“然。”曰:“将止学服其服,抑学其上堂诈跌也?”银心动,坐渐侧,及论格物致知之旨,言下豁然。明日,易服执弟子礼。

十二月初三日,上在通州赐宸濠死。初八日,上还京。

1521年

十六年辛巳,先生五十岁。

三月十四日,上崩于豹房。

四月,世宗登极。

八月,召先生驰驿来京。二十日,发南昌,辅臣沮之,升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先生行至钱塘,上疏,仍乞便道省葬归越。

十二月,制封新建伯,诏至日,适龙山公诞辰,先生捧觞为寿。公蹙然曰:“向宁濠之变,皆以汝为死矣,而不死。皆以事难平矣,而卒平。谗构朋兴,祸机四发,前后二年,岌乎几不免矣。天开日月,显忠遂良,父子滥冒封赏,穹官高爵,复相见于一室,岂非幸欤?然盛者衰之始,福者祸之基,虽可幸,亦可惧也。”先生洗爵而跪曰:“大人之教,儿所日夜切心者也。”

1522年

嘉靖元年壬午,先生五十一岁。

正月初十日,疏辞封爵,不允。

二月,龙山公卒,先生哭踊几绝,戒家人斋食百日。未几,又令弟侄辈稍进干肉,曰:“诸子豢养习久,强其不能,是恣其作伪也。不如稍宽之,使各求自尽可矣。”先生久哭暂辍,有吊客至,侍者云宜哭。先生曰:“哭发于心,若以客至而始哭,则以客退而不哭矣。世人饰情行诈已久,故于父母亦然。”

七月,再疏辞封爵,不报。时御史程启充、给事中毛王承宰相意,倡为异说劾先生,门人刑部主事陆澄上疏,为六辩以折之,先生闻而止之。

九月,葬龙山公于石泉山。

1523年

二年癸未,先生五十二岁。

二月,南宫策士以心学为问,阴辟先生。门人徐珊不答而出。门人钱德洪下第归,见先生,先生喜而接之,曰:“圣学从兹大明矣。” 德洪曰:“时事如此,此学何由得明?”先生曰:“吾学恶得遍语天下,今会试录出,虽穷乡深谷,无不见矣。吾学既非,天下必有起而求真是者。” 九月,改葬龙山公于天柱峰,郑太夫人于徐山。因石泉有水患也。

十一月,与张元冲论二氏之学。元冲曰:“二氏作用,亦有功于吾儒者,不知亦当兼取否?”先生曰:“说兼取便不是了。圣人尽性至命,何物不具,何待兼取?二氏之学皆我之学,即吾尽性至命中,完养此身谓之仙,不染世累谓之佛。后世儒者不见圣学之全,故与二氏成二见耳。辟之厅堂三间,共为一室,儒者见佛氏则割左边一间与之,见老氏则割右边一间与之,而己则自处于中间,皆举一而废百也。”

1524年

三年甲申,先生五十三岁。

正月,越郡守南大吉见先生,自陈其临政多过。问先生:“何无一言教我?”先生曰:“吾已言之久矣。”大吉未解。先生问曰:“吾不言,汝何以知?”对曰:“此某之良知也。”先生曰:“良知非我常言而何?”大吉笑谢而去。越数日,再来,请曰:“某过后甚悔,虽亟思改图,然不若得人预言,不犯为佳。”先生曰:“人言不如自悔真切。”越数日,又来请:“身过可勉,心过奈何?”先生曰:“昔镜未开明,可以藏垢。今镜明矣,一尘之落,亦难住脚,此入圣之机也。勉之。”

八月十五日,宴门人于天泉桥。是夜,月白如昼。门人百余人,酒酣,各歌诗、投壶、击鼓、荡舟为乐。先生见诸生兴剧,退而作诗云:“铿然舍瑟春风里,点也虽狂得我情。”明日,诸生入谢。先生曰:“昔孔子在陈,思鲁之狂士,以学者没溺富贵,如拘如囚而莫之省,有高明脱落者,知一切俗缘皆非性体,然不加实践,以入于精微,则渐有轻灭世故,阔略伦物之病。虽比世之庸琐者不同,其为未得于道,一也。故孔子思归以裁之。今诸君已见此意,正好精诣力造,以求至于道,无以一见自足,而终止于狂也。”

钱德洪、德周,魏良政、良器,读书城南,游禹穴诸胜,忘返。钱父问二魏曰:“得无妨课业乎?”二魏答曰:“触处皆举子业也。” 对曰:“朱说亦须理会否?”二魏曰:“以吾良知求晦翁之说,譬之打蛇得七寸,又何忧不得耶?”钱父疑未释,进问先生。先生曰:“譬之治家,学圣贤者,其产业、第宅、服食、器物,皆所自置。欲请客,出所有以享之。客去,其物具在,还以自享,终身用之无穷也。学举业者,专以假贷为功。与请客,自厅事以至供具百物,莫不遍借。客来,虽一时丰裕可观,客去,则尽以还人,一物非所有也。若请客不至,则时过气衰,借贷亦不备,终身奔劳,作一寠(jù)人而已。是求无益于得,求在外也。”明年乙酉,魏良政发解。钱父闻之,笑曰: “打蛇得七寸矣。”时大礼议起,霍兀厓、席元山、黄宗贤、宗明问先生,先生皆不答。

1525年

四年乙酉,先生五十四岁。

正月,夫人诸氏卒。

四月,祔(fù)葬于徐山。

六月,先生服阕。礼部尚书席书特疏荐曰:“生在臣前者见一人,曰杨一清;生在臣后者见一人,曰王守仁。”

1526年

五年丙戌,先生五十五岁。

聂豹以御史巡按福建,渡钱塘,来见先生,书谓:“思、孟、周、程,无意相遭于千载之下。”然豹是时尚以宾客礼见也。后六年,豹出守苏州,先生以下世四年矣。语钱德洪、王畿曰:“吾学诚得先生开发,冀再见执贽,不及矣。兹以二君为证。”具香案,拜先生,称门人。

十二月庚申,正亿生。

1527年

六年丁亥,先生五十六岁。

五月,起总督两广、江西、湖广军务,征思、田。

九月,发越。

十月,过南昌。先是,先生舟次广信。门人徐樾 方自白鹿洞学趺坐而来,有禅定意。登舟,先生目而得之,令举似。曰:“不是。” 已而,稍变前语。曰:“不是此体,岂有方所?譬之此烛,光无不在,不可以烛上为光。”因指舟中曰:“此亦是光,此亦是光。”指舟外水面曰:“此亦是光。”樾唯唯。明日,至南浦,百姓迎者欢呼塞途,至不能行。父老争顶舆,递入都司。先生命就谒者东入西出,有不舍者,出且复入,自辰至未始散,始举有司常仪。有诸生唐尧臣者,素不信先生讲学,至是惊曰:“三代以下,安得有此气象耶?”明日,谒文庙,讲《大学》于明伦堂。诸生屏拥,多不得闻。尧臣诈为献茶者,得上堂傍听,大喜自庆。

十一月至梧州,上《谢恩遂陈肤见疏》。

1528年

七年戊子,先生五十七岁。

二月,平思、田。

七月,平八寨、断藤峡。上《经略思田及八寨断藤峡事宜》。

九月,以平思、田功,赏银五十两,纻(zhù)丝四袭。

十月,以疾,疏请告,不报。谒汉马伏波将军庙于乌蛮滩,宛然少时梦中所见也,识二诗于其壁。谒增城先庙,先生之六世祖纲,以参议死苗难者是也。

十一月班师,至大庾岭,先生疾已剧,谓布政使王大用曰:“尔知孔明之所以托姜维乎?”大用遂拥兵护卫,且为敦匠事。二十五日,至南安,门人推官周积来见。二十八日,泊青龙浦。明日,召积入,开目视曰:“吾去矣。”积泣下,问何遗言。先生微哂曰:“此心光光地,更有何言?”有顷,瞑目而逝。门人赣州兵备张思聪迎入南野驿,沐浴襚(suì)敛如礼。

十二月初三日,思聪与官属设祭入棺。明日,舆榇登舟,士民远近遮道,哭声震地。至赣,士民沿途拥哭如南安。至南昌,门人巡按御史储良才、提学副使赵渊请改岁行,士民昕夕哭奠。

1529年

八年己丑正月,丧发南昌。时连日逆风,舟不能行。赵渊祝于柩曰:“公岂为南昌士民留耶?越中子弟门人来候久矣。”忽变西风。六日直至弋阳。

二月庚午,丧至越。时朝中有异议,爵荫赠谥诸典皆不行。方下诏禁伪学。

詹事黄绾上疏曰:“忠臣事君,义不苟同。君子立身,道无阿比。臣昔为都事,今少保桂萼时为举人,臣取其大节,与之交友。及臣为南京都察院经历,见大礼不明,相与论列。从此与萼二十余年,始终无间。昨臣荐新建伯王守仁,堪以辅导圣德,萼与守仁不合,因不谓然。小人乘间构隙,然臣终不以此废萼平生也。但臣于事君之义,师友之道,则有不得不明者。夫臣之所以深知守仁,以其功与学耳。然功高而人忌,学古而人不识,此守仁之所以不容于世也。盖守仁之大功有四:其一,宸濠不轨,谋非一日。内臣如魏彬等,嬖幸如钱宁、江彬等,文臣如陆完等为之内应,镇守如毕真、刘朗等为之外应。故当时中外之臣,多怀观望。若非守仁忠义自许,不顾赤族之祸,身任讨贼之事,则天下安危,未可知矣。今乃皆以伍文定之功,是轻发纵而重走狗也。其二,大帽、茶寮、浰头、桶冈诸贼寨,势连四省,兵积累岁,守仁临镇,次第底定。其三,田州、思恩,构衅有年,事不得息,民不得安,故起守仁以往,使庐、王之徒,崩角来降,感泣受杖,遂平一方之难。其四,自来八寨为两广腹心之疾,其间守戍官军与贼为党,莫可奈何,守仁假永顺回兵,卢、王降卒,袭而歼之,易若拉朽。凡此守仁之功,皆除大患,卒又以死勤事,而宁可泯灭之乎?其学之大有三:一曰‘致良知’,致知出于孔子,而良知出于孟子,何可异也?一曰‘亲民’,即百姓不亲之亲,而凡亲贤乐利,与民同其好恶,而为絜矩之道者是也,亦非创为之说也。一曰‘知行合一’,盖亦《大易》所谓‘知至至之,知终终之’。只一事也。守仁发此,欲人言行相顾,勿事空言。是守仁之学,正接孔孟之学,而庸可非訾之乎?今萼以此诋守仁,遂致陛下失此良弼,使守仁不获致君尧舜,谁之过与?故臣不敢以此为萼是也。夫以守仁之学之正如此,其功之高又如此,乃赏典不及,削罚有加,废褒忠之旧恩,倡伪学之新禁,萼之所以辅明主者为何如哉?今守仁客死,妻子孱弱,家童载骨,藁埋空山,鬼神有知,当为恻然,况于人乎?况于圣人乎?假使守仁生于异世,陛下犹当追崇之,何至亲见其人而失之也?臣昔与守仁友二十年,一日愤寡过之不能,守仁从而觉之,忽有深省,遂师事之。是臣于守仁,实非苟然相信,如世俗师友者也。臣于君父之前,处师友之间,既有所怀,不敢不尽。昔萼为小人所谗,臣为之愤,既而得白,臣为之喜,故非臣之私也。守仁今日之抱冤,亦犹萼向日之负屈,伏愿扩一识之仁,特敕所司,优以恤典赠谥,仍与世袭,并开学禁,以昭圣德。若此事不明,则萼与臣终不能忘。故臣敢直言如此,所以尽事陛下之忠,且以补萼之过也。”疏入,不报。

十一月,葬先生于洪溪。洪溪去越城三十里,入兰亭五里,先生所亲择也。先是,后溪入怀,与左溪会,冲啮右麓,术者心嫌之。夜有梦神人绯袍玉带立于溪上曰:“吾欲还溪故道。”明日,雷雨大作,溪泛,忽从南岸明堂,周阔数百尺,遂定穴。时门人会哭者千余人,四方来观者,皆涕泣叹息。

1567年

隆庆元年丁卯五月,诏赠先生为新建侯,谥“文成”。

1568年

二年戊辰六月,先生嗣子正亿袭封新建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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