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

眼前的这位老人，精神矍铄，耳聪目明。我不说，您绝对不会想到，老人家已是98岁高龄了。她就是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我奶奶。

岁月如刀，在奶奶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印痕。有时，我望着这些时间的印记出神。我不禁疑惑：一个中年丧夫的女人，历经了多少磨难坎坷，这些沟沟壑壑里该藏着多少辛酸与泪水啊！可它们却偏偏拼成了笑容可掬的模样——乐观、阳光。奶奶，从爷爷离开您的那天起，您就把自己站成了一棵树，不惧电闪雷暴，为年仅6岁的女儿和刚满周岁的儿子撑起了一方温暖的晴空，遮风挡雨，倾力庇护。

您喜欢攥着我的手，用您那青筋暴起、写满沧桑的手。这是一双勤劳的手，烈日下，耕耪锄割，春种秋收；这是一双灵巧的手：一日三餐，纺纱织布，做鞋缝衣；这更是一双大爱的手，为乡亲们义务接生了近百个婴儿，无一事故，不收一分钱。

奶奶，每次我一进家门，您就吩咐父母为我拿好吃的，在你心里，我永远是当年那个形影不离跟在您身旁、扎着一对羊角辫的小丫头。四十多年了，我一直沐浴着您绵绵无私的爱，是何等的幸运和幸福！

遥想1975年初夏的一天，不足月的我呱呱坠地。全身肌肤几乎透明，一根根血管赫然在目，还发着烧。父亲是位乡村医生，他一针下去，我身上竟然鼓起一个包。因为肌肉很少，要好久才能慢慢消失。没有人认为我能活下来。可是奶奶，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您对这个命悬一线的嬴弱小生命却倾注了满腔的热情。您颠着一双小脚，焦急地在炕头转来转去，不时趴在我的唇边，屏神细听，生怕不知哪一刻，就再也听不到我的呼吸了。几天后，您甚至请来了一个算命先生为我占卜，当得到“长命”的答复后，您满怀希望，更加精心地照料我。我也终不负您的厚望，顽强地活了下来。

几个月后，我白白胖胖，和其他婴儿无异了。邻居们见了，都真诚地说：“这闺女，也就生在你家，换了别家早没命了！”奶奶抱着我无比自豪，脸上笑开了花。可没过多久，一件事让奶奶刚刚松弛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那天是大集，一早奶奶便上集买菜去了。我在炕上的摇车里熟睡，年轻的母亲在大门洞里做针线，一切都静好安详。可奶奶回来推开屋门一看，惊呆了。我从摇车里翻了下来，刚好卡在摇车和土炕的缝隙中，小小的身子难受地蜷缩着，连哭声都不顺畅了。奶奶一把抱起我，心疼不已，不由数落了母亲几句。几十年来，她们亲如母女，从未红过脸，奶奶也几乎没批评过她。

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跟奶奶住。那些美好温馨的过往，每每想起，就像一串串精美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在我的心头，唤醒我尘封的记忆。早上一睁眼，勤劳的奶奶早已起床，和母亲在小院的厨房里奏响锅碗瓢盆交响曲了。晚上，我总是在奶奶嗡嗡的纺线声中安然入眠。空闲时，奶奶便教我“照影影”：昏黄的油灯下，一面白墙便成了幕布。奶奶灵活的双手不停地变换手势，墙上赫然出现了飞翔的大雁、可爱的小兔，那个马头的嘴巴还能一张一合.......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的手影，逗得我咯咯直笑。还是这双神奇的手，第二天又能给我剪出彩色的花朵、飘逸的蝴蝶、大红的喜字，给我幼年的光阴平添了几多惊喜和乐趣。

奶奶，再大一点，我喜欢听您讲故事。您的人生际遇、村里的奇闻趣事，还有神话鬼故事。那个梳着小辫、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总是静静地依偎在您的身旁，托着小腮，一脸虔诚，侧耳恭听。同时，您也把做人的道理、正直善良的种子植入她幼小的心田，春风化雨般向这棵小苗灌输着成长的琼浆雨露。

回望岁月，亲爱的奶奶，特别怀念那些和您朝夕相伴的日子。幼年的我就是您的小尾巴，如影随形。您领着我去串门、走亲戚，每逢人家夸我个一言半语，您就高兴地回来和母亲唠叨半天，那个彬彬有礼、活泼伶俐的小孙女是您的骄傲啊！

最难忘的还是盛夏的夜晚，门口的池塘边，我躺在您亲手编织的草席上。天上的繁星宛若黑色幕布上的颗颗钻石，一闪一闪，向我眨着眼睛，诱惑着我的好奇心。您边摇着蒲扇，为我驱赶蚊子，边和邻居们谈笑风生。那把经年的蒲扇，轻轻地摇啊摇，摇走了黑黑的夜，摇走了如水的时光。我在它魔力般的徐徐凉风中，嗅着泥土的芳香，枕着声声蛙鸣，酣然入梦。

从我上小学，一直到弟弟初中毕业，奶奶又成了恪尽职守的闹钟，每天一大早准时叫醒我们去上学（那时小学也上晨读）。偶尔晚点，我俩都心急火燎地抱怨她。年少不懂事的我们，从没想过奶奶为了我们按时到校，凌晨都不敢睡个踏实觉，一天天，一年年，十几年如一日，多么辛劳！现在想来，不禁惭愧。每天放学回家，奶奶立刻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比起那些回家啃冷馒头或自己生火做饭的同龄人，我们是多么幸福啊！

每逢母亲吩咐我做家务，奶奶总挺身而出：“我干就行，她还小！”母亲打趣我：“看奶奶把你惯得啥也不会，早晚找不到个婆家！”我则扮个鬼脸，跑出去找伙伴玩了。奶奶一直把我捧在手心，当成掌上明珠啊！

奶奶，每当我看到特别亲昵的祖孙俩，就不由想起您。倘若时光能够倒流，我真想再变回您那个乖巧的小孙女，端坐在您的面前，一板一眼地为您吟唱您教我的那些童谣，那些脍炙人口的、至今我还能倒背如流的童谣。有时，我也会傻傻地幻想，时间若能就此停止多好，您和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亲爱的奶奶，我把您的拳拳深爱雕刻成一朵朵精美的鲜花，轻扎在岁月的篱笆上，多少次翘首遥望，依然鲜艳夺目，一路芬芳......

作者：赵淑珍，邹平县明集镇初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