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寨属于阳信县城北八里庄村,是我母亲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这是母亲的爷爷和大爷爷兄弟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置办的家业。他们买下了二十多亩地,十亩地修建宅院,十几亩地栽了梨树。马家寨四周是一人多高,足有二尺多厚的红土寨墙,很牢固,不泛碱。在南面留有一个寨门,姥姥妯娌五个都在这一个大门出入,其中有北屋、东屋、西屋数间。门内左边就是一棵粗壮繁茂的大梨树,每年枝头都结满皮薄肉脆的鸭梨。寨门南面是郭家村的一片苹果树林,东面、北面、西面是大片的梨树林环绕,还有张杠子村无数棵树冠巨大但较低矮的桑树。苹果树、桑树同样是硕果累累,但是并没有人看管,乍一看还以为是姥姥家的呢!母亲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她说,他们自家在大缸里用粮食酿醋、酿酱油、腌咸菜,用石磨碾米、磨面、做豆腐;男人们下地干活、管理梨树,而且都是木匠,农闲时做木工活;女人们则纺线织布,喂猪养鸡。一大家子过着自给自足远离世俗的逍遥日子。这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世外梨园。我记得,姥姥一直住的是西屋,与五姥爷家的东屋是背对背的,就是同一面后墙。木门木窗的上半部分都是原木色雕花的,看起来有些陈旧,与普通人家的木窗棂不一样。后来才知道,那是用上好的木头雕刻的,如今该是价值不菲的古董了。建国后土地改革,姥姥家被划成了富农,大片的梨树和桑树都交给了生产队,但他们仍然居住在这里。小时候,母亲骑着自行车带着我穿过狭窄幽深的小路,来到姥姥家。当杨柳风婆娑时节,满树梨花便争相开放。远看,那梨园中仿佛涌起千堆白雪;近看,每一树,每一枝,都似群蝶争舞,风姿绰约。倘若有三两对白蝴蝶飞来,乱入这万花丛中,竟令人眼花缭乱,一时辨不出哪是梨花,哪是蝴蝶。蜜蜂扇动着透明如纱的翅膀,如同仙女身上的轻纱在风中飘舞,又像会飞的花朵,嗡嗡地在花丛中绕来绕去。一朵朵小花蕾似害羞的小姑娘含苞欲放,那幽幽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麦收时节,桑椹成熟了,有白的,有紫的,甘甜多汁,晶莹透亮,一颗颗好像渗出汁水来。姥姥拿出白色的大布篷,铺到桑树下,舅舅爬到树上摇动树枝,成熟的桑椹纷纷落下,铺满厚厚的一层。孩子们的口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忙不迭地伸出小手捡几颗塞进嘴里,椹子啪啪地打在头上也不在乎了。掀起白布,就收起了满满的一堆幸福和甜蜜,往往有几大笸箩,先挨家分一些,再推到集市上去卖。二月梨花带雨开,秋分香气漫开来。初秋,梨树挂满了沉甸甸的鸭梨,压得树枝弯了腰,鲜嫩圆润的梨儿格外诱人。碧绿的树叶与鸭梨交相辉映,在阳光下反射着绿莹莹的光。树下斑驳的影子随风晃动,一片片叶子像摇动的小蒲扇刷刷作响,鸭梨就在身旁、在头顶频频点头,触手可及。梨树林长着黝黑挺拔的树干和满树丰盈,绿叶密不透风。我和表兄妹们总爱穿行其间,置身郁郁葱葱的梨树林,淡淡的凉意吸引我们徜徉其中,似乎不见了林外的世界,也不见了时间。我们在低矮的树枝上翻跟头、荡秋千,在梨树上爬高上低,一棵树转到另一棵树。直到大人们呼唤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随着寨里人口的增加,人们住得越发拥挤了,房子也逐渐破旧,而且距离村子较远,消息闭塞,交通不便。舅舅们陆续在村子里盖了新房子。九十年代,村里修了柏油路。姥姥最后一个搬进了村子。现在,马家寨旧址已被夷为平地,寨墙、老梨树、老房子早已不知所踪,空荡荡光秃秃的,只剩下一片废墟。那些雕花的木门木窗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至此,这片世外梨园存在了六十多年之后又悄悄地消失了。姥姥安息在梨树林中十几年了,默默地守候着花开花落,春华秋实。近年来,梨园已成为旅游景点,吸引着众多游客游园赏花。可是,我依旧默默地寻找,寻找着童年那迷人的乐园……
作者:冀新芳,山东阳信人,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阳信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自2004年开始文学创作,擅长写散文,现供职于阳信县广播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