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难锁乡愁一寸心
难锁乡愁一寸心
在午后的暖阳里小村静悄悄,一个白发的老人站在村头张望。硕大的场院里,没有了堆积如山的谷堆、麦垛。如今,我站在这熟悉的土地上,却像一个陌生人,举目四望,那年月、那些事、那些人仿佛就在眼前。
记忆中,这个叫河南营子的小山沟村有几十户人家。路边河旁的平地、山上的梯田,是我的先辈们开垦出来的。纵横交错的乡间小路,布满了老牛的蹄印和两道儿深深的木轮车辙。他们扛着锄头,赶着耕牛,年年岁岁来往于田垄间。河边的平地种谷子、玉米,贫瘠的山坡上种高粱、麦子、荞麦和豌豆。颜色不同,错落有致,一条条儿、一道道儿,就像农人们的巧手织出的一幅幅锦缎。年复一年,重复着单调的日子,编织着丰收的希望。
那时候,秋天到了,地里的庄稼收割完了就开始拉地(就是把地里的庄稼拉回来)。牛车、马车,装满了各种庄稼。车走起来,上面的谷子、麦子随着车轮颠簸的节奏左右摇摆,像一座座移动的小山丘。车老板子坐在车上,神气地一甩长鞭,马儿就扬起鬃毛一路狂奔。老牛懒洋洋慢条斯理地走,它有的是力气,有的是耐心。一车一车的庄稼运到小村中间的场院里,一大垛一大垛地堆积在场院四周,那是农民用汗水换来的丰收成果。
场院中间,摊开了厚厚的一层庄稼。有人站在中间,摇着鞭子,拉着长长的夸张的音调吆喝着。他手里长长的绳子牵着两匹马,拉着碌碡一圈一圈地转,碌碡吱吱扭扭地响,马儿摇头摆尾地跑,热火朝天,烟尘滚滚。一个秋天就在小村沸腾起来,一直到入冬之前。这也是我们小孩子最高兴的时候,放学吃完饭,就跑到场院里玩耍,绕着谷堆麦垛捉迷藏,追赶谷堆上的麻雀,爬到麦秸垛上翻跟头……
那时候,每当夕阳西下,晚归的牧人就喊着号子,鞭子甩出清脆的响声。一群一群的牛羊,带着一路烟尘,从山坡上跑下来,回村各找各家进入棚圈。咩咩的是羊群的呼应,哞哞的是牛群的互动。直至暮色渐浓,村庄才逐渐恢复平静。
冬天里,家家户户分到了粮食、南瓜、土豆。那时候没有机器,碾房里时常有人来推碾子。无论男女老少,有的用人推,有的用毛驴拉,那硕大沉重的石头碾轱辘就在碾盘上一圈一圈地转,周而复始。碾盘周围的磨道上,脚印重重叠叠,顺着一个方向,千万遍地踩踏。古老的作坊,单调的劳动,年年岁岁转动着日月,也转动着生活。有的人终其一生就在这个地方转,一圈又一圈,从来没有走出这山沟。他们不知道山外还有什么样的世界,如童年的我,总以为能看到的天边就是世界的尽头。就像拉着碌碡在场院打场的那匹马,又像在碾房里拉着碾轱辘转圈的那头驴。
河滩上布满黑色的石头,乡亲们叫它黑石滩。黑石滩绵延几十里,三里一村,五里一庄。那时候,农闲时节,小路上总是行人不断,大家走亲访友,常来常往。有道是黑石滩十门九亲,乡里乡亲多沾亲带故。门前有人路过,总会有一声招呼,进屋喝碗水,抽一袋老旱烟,唠一席家常话。
一条曲曲弯弯的小河,清澈见底,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往哪里去。一条小路也弯弯曲曲,一直通向远处的山。山道弯弯,顺着山势盘旋,渐行渐远,似乎消失在天边。我常常想,山的那边是什么呢?我目送大人们骑着毛驴,或者赶着牛车,在山路上越走越远,越来越小,小到变作一个黑点儿,山路一转,倏然不见。给我几多遐想,总觉得他们去了天的外边。
那时的我们,光着脚丫儿,无数次地走过每一条小路,蹚过每一条小河儿,踩过河边的每一块石头,听过村边每一声鸟叫。春天踏着野花追逐蝴蝶,夏天蹚着河水摸鱼捞虾。秋天我们偷吃过青涩的蚕豆粒、甜脆的豌豆荚,在大人的叫骂声里狼狈逃窜。冬天冷得厉害,把我们手脚冻得通红,猫咬的一般疼痛,依然去小河滑冰。寒风瑟瑟,我们依然笑声不断。
眼前,苍山、古道、小桥、老树见证着小村的变迁,给了我一个清晰而又模糊的童年印记。闲置废弃的大碾盘和碾轱辘,被放在村边空地的角落里,黯然退出历史的舞台。几十年的风吹雨打,让它显得日渐沧桑。有时候,孩子们爬上去又跳下来,老人们在它上面坐着休息一会儿,回忆着往昔的岁月,似乎还能听到碾房里隆隆的声音,还能看到老老小小推碾子的身影。
夕阳渐沉,我给几位老人送了礼物,匆匆道别。在小路的转弯处回望,那个记忆中的乡村在夕阳下掩映在一片杨树林中,宁静而安详。
不知道哪一天,它那美丽的影子又将出现在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