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莫测易筋经,揭开其千百年来神秘面纱,其实是道家的壮阳著作

今人论及少林武术,大多必言及达摩,言及易筋洗髓。如释永信方丈曾在一篇文章中说道:“达摩祖师离开少林寺,只履西归时,留下两部经,一部是《易筋经》,一部是《洗髓经》。这是两部上乘内功心法,在少林功夫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

其实,达摩根本不会武术,也不是少林初祖。

按文献记载,少林寺乃后魏孝文帝为天竺僧人跋陀所建。该寺武风盛行,与其地处中原战乱之地,历史上长期受朝廷供养、有众多寺产需要保护有关。

其因武术而闻名,始于隋末唐初。按唐代裴璀《少林寺碑》的说法,隋末大乱,少林寺遭遇山贼,“僧徒拒之”,山贼遂焚烧塔院而去;其后,李世民与王世充交战,曾致书少林寺,命其“早识妙因”,“擒彼凶孽”,稍后,有少林僧众抵御王世充,并抓获王世充之侄献给李世民之事。王世充当日不但欲驻军少林,还霸占了隋朝给少林寺的赐地,僧众投靠李唐,乃情理中事。

少林武术源自达摩之说,始于《易筋经》,但《易筋经》乃是伪作(见后文)。少林武术出于达摩、达摩在少林寺面壁九年、传寺僧武术或留下经典等说法,全部出自附会。

达摩虽实有其人,但现存各种声称达摩会武术、是少林武术之鼻祖、是少林初祖的材料,都经不起推敲。

按唐代贞观年间的《续高僧传》的记载,达摩只是南北朝时期一个“游化嵩洛”的游方和尚,其生活长期由弟子接济。而少林寺在北魏时代,一直由官府供给衣食。若达摩是少林初祖,自然用不着靠弟子接济。

事实上,达摩并不是少林之僧。1935年出土的“禅门第一祖菩提达摩大师碑”说得很明白,达摩毕生,只是一个游方和尚,“莫知其所居,未详其姓氏”,最终圆寂,也不是在少林寺,而是在“洛州禹门山”。该碑碑文据说由梁武帝撰写(未必可信),大唐元和十二年重建。直到唐德宗时代,才出现达摩“寓止于嵩山少林寺”的说法。

图:二祖寺唐代重建达摩大师碑近代碑拓

被称作“在少林功夫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的《易筋经》和《洗髓经》,当然也不是达摩所传。这两部经书,与武术也没多少关系。

按武术史学者唐豪的说法,“此书疑是羽流所作”,托名达摩而已。所谓“羽流”,就是讲求炼丹长生、阴阳采补的道士。

为什么这样说?只要读一读《易筋经》就不难了解。该书载有练功之法如下:

“行此功夫,其法在两处:一在睾丸,一在玉茎。在睾丸:曰攒,曰挣、曰揉、曰搓、曰拍。在玉茎:曰咽、曰洗、曰握、曰束、曰养、曰闭。以上十一字除咽、洗、束、养外,余七字用手行功:皆自轻至重,自松而紧,自勉至安,周而复始,不记遍数。日行六香三次,百日成功。则其气充盛,超越万物。凡攒、挣、拍、揉、搓、握六字,皆手行之,渐次至重。若咽气初行之始,先吸气一口,以意消息咽下送至胸,再吸一口送至脐,又吸一口送至下部行功处,然后乃行攒、挣等功。握字功要努气至顶为得力,日以为常。洗者用药水,逐日荡洗。洗有二意:一取和血气,一取苍老皮肤。束字功毕。洗毕,用软帛作绳,束其茎根,松紧适宜,取其常伸不屈之意。养者功成物壮,鏖战胜人。是其本分,犹恐其嫩,先用旧鼎。时或养之。养者谓安闲温养,切勿驰骋多战,方能无敌。功行百日,久之益佳。弱者强,柔者刚,缩者长,病者康,居然伟丈夫也。若木石铁捶吾何惴哉!以之鏖战,泥水探系,可以得珠。以之求嗣,则百斯男。吾不知天地间更有何药复加于是,此功此法,信受者实乃宿契也,岂小补哉。”“设鏖欲战,则闭气存神,按队行兵,自能无敌。若于应用之时,加吞吐呼吸之功,更精神百倍,气力不衰,昼夜不寝,数日不食,亦无碍矣。”

该段内容,出自清代来章氏版本的《易筋经》。这些壮阳固本之术,显然不可能出自达摩所传,也不可能是少林寺僧所习。

图:《易筋经》行功之法,(清)来章氏辑;林楠校注,中医药出版社2015年出版。

除该版本外,传世的《易筋经》还存在着西谛本、述古堂本与浙图本等版本。所有这些版本,都出现于明清时期或更往后,与达摩毫无关系(参见周伟良《<易筋经>四珍本校释》,人民体育出版社2011年出版)。而且,如学者所论:

“《易筋经》早期版本根本没有关于佛家修炼法的具体阐释。有关佛家修炼理论和功法是后来增演的内容。其中,求达内壮的存神守一法、按月行功法、采日月精华的咽气之法,通任督二脉练小周天之法,以及阴阳配合论中提到的采阴补阳、男女以人疗人之法,和下部行功修炼功成之后的御女用战之法,倒是充满了明显道家(教)修炼特色,有的还是道家(教)独有的养生修炼功法。而《易筋经》所述通过内壮服药以佐功力的方法,无疑也留有古代道家(教)服食丹药》所述通过内壮服药以佐功力的方法。”(周慧,《<易筋经>研究》)

《易筋经》被运作成为少林功夫的“核心典籍”,是上世纪90年代金庸武侠小说借影视剧风靡之后的产物。在此之前,少林寺僧对该书也知之甚少。电影《少林寺》(李连杰主演,1982年)的编剧薛后,曾在1980年代初“遍问少林寺的九位高僧,他们都茫然无以应,其中的素喜答上一句:'荒诞无稽!’说不定他看过流传于市井的'原著’(薛后,《少林寺珍闻实录》,广东科技出版社,1983,第59页。)

薛后所谓的“流传于市井的'原著’”,指的是载有“行此功夫,其法在两处”等内容的清代来章氏版本。

图:中国武术史拓荒者唐豪先生。因揭破与少林、武当有关的种种利益附会,得罪不少民国拳师,屡遭威胁。

“禅武合一”也是少林武术的在今天的重要商业标签。释永信曾于2010年撰文称,他对史学界就少林武术源流所做的诸般考证并不认同:

“现在很多武术史书和文章上,将少林功夫源头直接归结到隋末少林僧助唐史实上,实为勉强”,“少林功夫源于佛教信仰”。

其依据之一,是“紧那罗王”曾拯救过少林寺。

紧那罗王传说,见于明朝万历年间的《少林棍法阐宗》,大意说的是:元朝末年,富有产业的少林寺被红巾军围攻,无计可施之际,厨下一僧,“乃奋神棍”,“跨立于嵩山御寨之上”,红巾军见状大恐,“自相辟易而退”,得知此厨下僧即“观音大士化身紧那罗王是也”,僧众遂设殿塑像供养。

这当然只是神话传说。少林碑群中所记载的史实是:元朝至正末年,少林寺被红巾军围攻,且被攻破,僧众流离失所,庙宇遭焚烧,“仅存其半”,殿中佛像也被“刮金破背”——红巾军怀疑佛像中藏有财物。直到元军平定河南,少林僧众才得以回寺,漂泊逾年,归者不过二十余人,可谓凄凉。并不存在“紧那罗王救寺”之事。

而且,少林寺的棍法,实乃抗倭名将俞大猷所授。据俞大猷《十方禅院碑》记载:他听说少林寺棍法闻名,特意前往考察,结果却发现,“此寺以剑技名天下,乃传久而讹,真诀尽失矣”——剑技即棍法,俞氏撰有《剑经》一书,专谈棍法——俞氏遂从寺中挑选了两名僧人,随侍左右,授以棍法,再由他们传授给合寺僧众。

俞大猷是战场厮杀出身,其武术重视实用性,所以少林棍法曾一度闻名。

明代少林棍法的集大成者程宗猷,曾在少林寺学艺十余年,明代兵书《武备志》称赞他对少林武术的阐释最为详尽。他所著的《少林棍法阐宗》一书,谈的全是格斗技巧,也丝毫未曾提及“禅宗信仰”一类事物。即便是在精神层面的“练胆”环节,程宗猷所重视的仍是:

“艺高人胆大,苟平日识见未广,功夫未纯,若一遇敌,则心志乱,手足忙,不能自主矣。故弓马娴熟,良有以也。”

换言之,勤练苦练,见多识广,才是练成好武艺、练出好胆色的关键。这位明代的武术巨子,对信仰与武术的关系,只字未提。

据武术史学者唐豪考证,所谓的“禅武合一”,“禅与武艺结合的理论源出日本”,至清末才由革命党输入中国。

1998年出版的《中国武术百科全书》中,载有许多少林拳法的名称。比如:少林八卦拳——“按八卦相生之数,暗藏先天无极之象”;少林十三抓——“由龙行、蛇变、凤展、猴灵、虎坐、豹头、马蹄、鹤嘴、鹰抓、牛抵、兔轻、燕抄、鸡蹬等十三趟仿生动作而成”;少林五行柔术——“模拟蛇、虎、龙、鹤、豹五种动物形象”;少林五行八法拳——“包括龙、虎、豹、鹤、蛇五种拳法和内功,主张练功修心”;……

这些拳种所附会的“文化虎皮”,五行、八卦、象形,没有一张属于“禅宗”,自然也不存在什么“禅武合一”。

图:明代武术高手程宗猷所著《少林棍法阐宗》。该书中,程氏一再强调勤学苦练和对战经验,对“禅武合一”只

少林武术进入兴盛期,确切可考者,是在明代,最初只以由名将俞大猷传授的棍术知名。程宗猷生活在明末,他在《少林棍法阐宗》一书中讲,当时少林拳术“犹未盛传于海内”。明末文人王士性游嵩山,曾看到寺中有僧人“为猴击者”。但猴拳也不是少林寺自有的武术,戚继光《纪效新书》中早有关于猴拳的记载。

这些史料可证“天下功夫出少林”之说,也只是后世的小说家言。

到了清末民初,一些反清复明的秘密组织(如洪门),其宣传著作多以少林寺为附会(如《少林宗法》一书实乃反清宣传材料),且虚构出“火烧少林寺”一类传说,在民间口口相传,以致民间武师为营销计,多愿将自己所习拳种挂靠在“少林门下”,于是就造成了一种“天下功夫出少林”的假象;而少林寺也在当代的商业运作中,欣然接手了这种假象。

图:戚继光《纪效新书》,记载了明朝中晚期民间盛行的许多武术种类,到了清代,这些武术多被附会给了少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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