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昌丨油菜花开
从春分到清明,甚至到谷雨,大概一个月左右,在乡间的田畴,你都会看到一种美丽的花儿——油菜花。特别是站在略高的地方一眼望去,阡陌纵横之间,绿油油的麦田与油菜花地交织着,如一幅幅巧夺天工、美仑美奂的绵绣织锦,让人沉醉。
每每看到大片的油菜花盛开,就会不由吟起杨万里“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诗句,并如梦地觉得,那“儿童”写的就是当年在油菜花地里奔跑的我和小伙伴们。
小时候,油菜花开的时节,我们乡间的孩子们大多还没有脱下棉衣棉帽,中午放学时分,艳阳高照之下,混身起燥,放学路上,我们就会脱掉帽子甚至棉衣来,互相抛扔在空中互相追逐嬉闹,最多的莫过于在油菜地里追捕蝴蝶了,一群“熊孩子”也不管脚下是否践踏了庄稼,眼中只有起起落落的小精灵,看见一只,便同时扔出帽子或棉衣去,然后纷纷围上去,屏住气,由一个人小心翼翼一点点掀起,然而蝶儿往往是狡猾的,一不留神,就突然飞跑了,然后又是一阵追逐……。
长大了,发现油菜花不仅是儿童们的所爱,特别是精神追求越来越多的今天,大家对油菜花更是偏爱有加,据说全国除婺源之外,还有许多地方,都办有一年一度的油菜花节,且游人如织。
为什么国人大都喜爱油菜花呢?大概是它的两个特性最合国人的性格吧。
一是集体主义精神。大家赏油菜花,多是要看大片大片的,如果单株或者三五稞,肯定不会怎么吸引人,这正如国人之喜欢随大流,多不爱张扬个性,我国是个有着大一统思想的国家,又人口众多,做事爱统一行动,反映在审美上,就是整齐划一。善抓国人特性的张艺谋导演,就深暗此道,搞个开幕式,动不动就是成千上万的人,穿着同一样的衣服,拿着同一样东西,做着同一样的动作,看上去十分壮观,不喜欢的,说是集体无意识,而大多国人都会胜赞,认为尤显我国人之凝聚力,大片的油菜花其实正合国人这方面的审美需求。
二是实用主义精神。油菜花是人们种的庄稼开了花,而不是专门为赏花而存在的,这也正合国人的审美观,特别是普通民众,其审美往往是要先以实用为基础的,如果一种花是不结果子的,大家就会叫它“诳花”,所谓“诳”,就是骗人,会如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一样,被另眼看待。在古代吟咏油菜花的诗人中,作为关注民生的皇帝乾隆,就从实用的角度道出了此情,他写《菜花》道:
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
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
当然,这些大概只能算是普通大众对油菜花的爱,文人雅士们则另有爱法,在我读过的书中,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沈三白先生在《浮生六记》中关于油菜花的趣事了,读来总有仿效的冲动。
先看了书中这段文字:
“苏城有南园、北园两处,菜花黄时,苦无酒家小饮。携盒而往,对花冷饮,殊无意味。或议就近觅饮者,或议看花归饮者,终不如对花热饮为快。众议未定。芸笑曰:‘明日但各出杖头钱,我自担炉火来。’众笑曰:‘诺。’众去,余问曰:‘卿果自往乎?’芸曰:‘非也,妾见市中卖馄饨者,其担锅、灶无不备,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调端整,到彼处再一下锅,茶酒两便。’余曰:‘酒菜固便矣,茶乏烹具。’芸曰:‘携一砂罐去,以铁叉串串罐柄,去其锅,悬于行灶中,加柴火煎茶,不亦便乎?’余鼓掌称善。街头有鲍姓者,卖馄饨为业,以百钱雇其担,约以明日午后,鲍欣然允议。明日看花者至,余告以故,众咸叹服。饭后同往,并带席垫至南园,择柳阴下团坐。先烹茗,饮毕,然后暖酒烹肴。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既而酒肴俱熟,坐地大嚼,担者颇不俗,拉与同饮。游人见之莫不羡为奇想。杯盘狼籍,各已陶然,或坐或卧,或歌或啸。红日将颓,余思粥,担者即为买米煮之,果腹而归。芸曰:‘今日之游乐乎?’众曰:‘非夫人之力不及此。’大笑而散。”
这段文字虽有点长,但我认为,这才是千古以来,赏油菜花的最高境界,就如今条件,虽可直接买了野炊物品,大可不必专到集市上雇个“担者”服务,但想附庸风雅,恐是难及后尘。
为什么呢?
细品三白笔下赏油菜花的趣味,须有天时、地利、人和多个条件相备,缺一则会美中不足。一则要有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二则要有一个“遍地金黄”、“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且还要“可择柳阴下团坐”的好地方;三则要有三五个精神追求高度契合、“游人见之莫不羡”的青衫知己;四则更要有一个相伴相知、情趣相投且聪慧可人如“芸”的红袖爱人;五则呢,还要有一个“颇不俗”的担者。前两项属天时地利,阳春时节,应该不难求得,可后三项可就难了,三五个知己,虽难及古人那般风雅,但大概也可以凑合,可如芸一般的“红袖爱人”呢?还有那“颇不俗”的鲍姓担者呢?即使这些都具备了,我们又能在这样的场合,“杯盘狼藉”之间,“或歌或啸”些什么呢?
无论如何,这境界之于我,是实在学不了的,但看看当下的自己,也无妨吧。
此时,正是风和日丽的日子,我尽管地暂离了尘嚣和俗务,独自坐在一个小小的山包上,什么也不想,望着远处麦田与油菜花相间的田野,相对无言,相看不厌。
这样的时光,也挺好。
作 者 简 介
张国昌,笔名赵呆子、少林经生。登封人,1970年生,1993年毕业于郑州大学中文系,长期致力嵩山文化研究,主编《嵩山古诗词》,华夏文明探源工程《大嵩山》撰稿人之一,公开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数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