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书丨难忘那年的榆钱糕
姥爷去世以后,姥姥好像再也没有更好的东西招待我,这似乎成了她心里过不去的坎。其实那时候我认为自己已经长大,学会了自个照顾自个,但是姥姥一直把我当成尚未长大的孩子,挖空心思变着法满足我的需求,拮据的家境时常让姥姥捉襟见肘,可是不管怎样,姥姥总是出乎意料地给我带来一个个惊喜。站在院角一棵老榆树下,我心存感激地看着姥姥,突然之间,心里涌上一种无以言说的隐痛。不知道这种感情是对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的姥爷的怀念还是对姥姥的同情,那一刻我简直无法控制自己。因为是姥爷姥姥唯一的外孙,长期以来,我感受着他们无私的厚爱和他们给予我的精神寄托,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姥爷是四乡八里有名的牲畜经纪人,土地承包下去之后,牲畜成了耕田贩运的主要牲灵,靠良好的口碑和熟稔的行情,姥爷改变了家里的生活质量。每天站在院门外等姥爷回来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事情,姥姥抚着我的肩膀,盼啊盼啊,眼见着天边那个黑点愈来愈近,最后姥爷把自行车扎在我和姥姥面前,变戏法似的将好吃好玩的东西塞到我手里,我心满意足地依偎在姥姥怀里,尽情享受着姥爷赐给我的零嘴美食。
姥姥的悲伤很快淹没在那个日渐璀璨的春天里,对我的痛惜再一次浸润漫过她的心怀,她不断思忖用什么好吃的东西满足我饕餮的胃囊,一双凹陷的眼睛不由自主氤氲着一层晶莹的雾水,时不时兀自哀叹一声,将隐藏在内心的自责一览无余地写在脸上,暖风过后,一股股浓浓的清香扑鼻而来,姥姥忽然注意到了院角那棵歪脖子老榆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棵榆树枝条上绽放出了嫩绿的榆钱,姥姥浓云密布的脸颊顷刻间喜笑颜开,几乎没有借助我的帮助,蹭蹭蹭一下子爬到了榆树槎上,很快,散发着诱人清香的榆钱天女散花般落下来。看着骑在榆树上的姥姥,我简直不敢相信她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少不更事的我一味捡拾着地上的榆钱,哪里顾及树上的老人,仰着脸,不停地朝姥姥喊:“我要顶上那一枝,顶上那一枝。”姥姥絮叨了一句什么,继续往上爬。
中午,姥姥终于从树上下来,看着竹篮里满满的榆钱,姥姥很高兴,一把揽过我,亲了一下,决定给我做一顿榆钱糕,那是姥爷去世以后姥姥第一次袒露自己的好心情,也是她送给我的第一顿美食,那个春天,家徒四壁的窘境让姥姥更加智慧和勇敢,虽然她没有财力满足外孙的各种需求,但是,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姥姥有自己独创的厨艺和满满的爱心。此后我才知道,姥姥一辈子也没有爬过树,为了给自己的外孙做一顿可口的粮饭,她竟然冒着摔下来的危险,爬到榆树顶端,不管不顾地给外孙摘榆钱。一顿普通的野菜做成的美食勾起我内心强烈的食欲,坐在被阳光包围起来的小院里,我耐心地等待着姥姥的榆钱糕。
姥姥翻箱倒柜,把口袋里仅有的一瓢白面倒在瓦盆里,然后跟榆钱拌在一起,撒上五香粉、葱花、食盐,把面饼摊在竹媲上,用刀把面饼切成块状,当然这是咸口的,甜口的榆钱糕更讲究,姥姥需要把枝条最上端的榆钱一片片摘下来,放在瓦盆里,淘去上面的籽粒,晾在竹媲上的全部是榆钱的精华,直到竹媲下面的瓦盆再箜不出一滴水分,姥姥才把糖精、面粉、隔年的红枣片一一糅合在一起,跟咸口的榆钱糕放进铁锅,一起用文火蒸。猩红的火苗映红了姥姥的脸颊,沐浴着乳白色的烟气,坐在灶膛前的姥姥显得苍老而憔悴。榆钱糕终于出锅了,袅袅的热气中浓浓的香甜扑鼻而来,姥姥把咸、甜两种分别盛在两个瓦盆里,坐在老榆树下面的阴凉处,姥姥一边看着我吃,一边给我搧扇子,时不时劝慰我一声:“慢点吃,别烫着。”
很多年过去了,姥姥的音容笑貌矗立在记忆的长河,直到如今我在键盘敲击这篇文字的时候,过去的事情仍然如电影镜头闪现在面前,姥姥矫健的身姿、苍老憔悴的面容、温暖和煦的话语以及清香独特的榆钱糕,仿佛零碎的影片素材,组成一部完整的人生大片轮番在眼前回放,不知不觉,心中便油然而生了别一种情怀,感叹的同时,再一次想起姥姥,想起了遥远的那个春天里姥姥做的榆钱糕。
作 者 简 介
李同书,男,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文章多篇(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