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秀琴丨老鼠肉滋味
屋里进来了老鼠,吱吱的叫声,害得我一晚上不能安睡。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灯,拿起一根晾衣杆在床下乱搅,一只大老鼠嗖的一下窜出来,我惊得大叫一声,心也在咚咚地狂跳。广州的老鼠是不怕人的,它没有逃走,仍然潜伏在床下,我不敢拉灭灯。两只眼睛瞅着雪白的蚊帐,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头很痛。
楼外过道里老鼠很多。每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时,看见成群结队的老鼠在垃圾堆前窜来窜去,听见有人走过来,它们就一起向下水道或墙角的洞里钻去,有时甚至会从你的脚前窜过去。
广州的老鼠怎么这么多,有时,走在大街上,突然会从树丛里窜出几只老鼠,在人行道上肆无忌惮地乱跑。它们已习惯了城市的喧嚣,也不恐惧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广州的猫也多,但不吃老鼠。有一次,我走过一个小区,在一座陈旧的楼房下面,一群老鼠在走街过巷,窜来窜去。让我惊讶不已的是,有一只很大的猫也在鼠群里慢慢地走动。它很肥,褐色的皮毛油光锃亮,一只老鼠明目张胆地窜过去,嗅嗅它的尾巴,猫都懒得回头看它一眼,嘴角的胡须都不去抖动一下。这世界是怎么了,猫和老鼠这一对天敌竟然成了朋友。过去,人们总爱用“好像老鼠见了猫”来比喻人害怕的心态,看来这句话已经失去了意义。还有一句憎恶老鼠的谚语:“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现在的人谁还顾得上去打老鼠?也许有一天,它也会变成国家重点保护动物。
有一次,阿秋请我去花园酒店吃饭,他问我:“你吃过老鼠肉吗?”
我摇摇头。
“我请你吃一回,那味道让你回味无穷。”
“你说的是田鼠吧?我们小时候在田间逮住田鼠,就用麦秆烧着吃,那味道是很香的。现在庄稼都上化肥了,田鼠也被污染得不能吃了。”
“不,是正宗的老鼠,这道菜美名‘三叫’,是广东的名菜,其实就是将刚出生的还没有长毛的小老鼠,那肉更鲜嫩,蘸着酱活生生地吃进去。因为用筷子夹住小老鼠时,老鼠会发出“吱”的叫声,蘸酱时又会听到“吱”的一声,再送入口中一咬,小老鼠还会最后“吱”的叫一声,故此得名。食客们在生吃老鼠时,一般都会溅得嘴边都是血,但因为很补,不惜花高价来吃的人相当多,菜价最高卖到一千多元一盘啊。”
“不要说了,我倒想呕吐。”
“哈哈……”阿秋大笑起来,““吃老鼠不犯法。而且你知道老鼠有药用功能,可以治疗口臭。 ”他停顿片刻又说:“你知道广州有一道非常出名的菜叫‘红透半边天’,告诉你吧,就是用咱们北方人扔掉的小乳猪做的。”
“不是叫烤乳猪吗?”
“那名字太土气了,上不了大雅之堂,不能吊住顾客的胃。”
“今年,广东省作协开年会,我吃过这道菜,又香又脆,边吃边还琢磨,北方人怎么把这么好吃的乳猪扔掉呢?”
“天下许多美食,总有个先开口去吃它的人,刚来广州时,你不是说不能吃田鸡肉,现在不仅吃而且还会亲手做这道菜,难道不是环境在改变了你吗?”阿秋说的也蛮有道理,他说,猫现在已经不吃老鼠了,它大概也是吃腻了,吃了多少年,总也得换个口味吧,但老鼠的繁殖能力是动物世界里最厉害的,猫不吃它,人就得去吃,否则这世界不是成了老鼠的天下了?人代替猫去消灭老鼠,那猫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用呢?只能给一些喜欢它的人当宠物,但有的人却不喜欢它,总想把它吃掉,于是“龙虎斗”这道名菜也就脱颖而出。猫是九条命,很难打死它,如果想吃猫肉,逮住它以后,把它埋在一个坑里,只剩一个脑袋,就慢慢憋死了。它虽然死了,但阴魂不散,为了报复残害它的人类,把一种可怕的病毒潜伏在它同类果子狸的身上,那场可怕的“非典”也让一些人的食欲稍稍收敛了一点,不敢再滥杀无辜。
猫和老鼠是天敌竟然成了朋友,而我们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却越来越冷漠了,我有点百思不解,不由问阿秋:“为什么猫现在不吃老鼠了?”
“是人把它惯坏了,把许多好东西都拿给它吃,香肠牛奶面包,比人都吃得好,它懒得还去抓老鼠吗?过去人常说:‘狗改不了吃屎,’你看看,现在的狗还吃屎吗?连闻都闻不到。人变得文明了,不会到处拉屎的,狗的地位也提高了,享受着比人还高的待遇,它才不想再去‘狗抓老鼠多管闲事’,更不想再吃屎,即使有一天吃腻了香肠,想去怀怀旧,再吃一回屎,也很难找到屎,家家都有卫生间,去哪里找屎?户户都有防盗门,狗再也不用给人看家护院了,猫也不用再哭老鼠了,狗更不用急得跳墙了,而现在最急得是我们这些人哪,变得‘狗急跳墙’了,人与人之间也是常常演绎着‘猫哭老鼠’的滑稽喜剧。”
“再演绎也不会人吃人吧?”
“怎么不吃?《水浒传》里的孙二娘不是天天卖人肉包子嘛,鲁迅笔下那个患痨病的人不是要吃蘸人血的馒头嘛,前几天还看了一个电视连续剧,一个开面店的女人,把她男人大卸八块,放进了冰箱,每天剁一块熬肉汤,来喝面的人越来越多,都说这家的面味道特别香。”
“你把这个世界说得太残忍了。”
“东莞不是有一家餐馆,专门煲婴儿汤,一小碗几千元,网上还有那被煮到汤锅里的婴儿照片。”
“别说了,惨不忍睹啊。”
阿秋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很冷漠:“现在的人不仅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连骨头都不吐。”
其实,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动物是人,过去是大鱼吃小鱼,现在是快鱼吃慢鱼。每天,在这座城市里,有多少人被同类吃掉,他们跳楼自杀的刹那间,也不知道吃他的那个人是谁。
“看来,我们都有被吃掉的危险?”
“是的,除非你的基因发生异变,变成一个被同类吃不了的怪物。”
“我想把自己变成一只九命猫,每天懒洋洋地躺在阳光下,日子过得多悠闲。”
阿秋说:“我就变一只狗吧,一只纯种的德国黑贝或是一只哈巴狗,温顺地躺在贵夫人的身边,享受着她那种温情的抚慰和爱护,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一盘玫瑰豉油鼠端上桌,我这只九命猫勇敢地举起了筷子,没有掉眼泪。那个变成德国黑贝的阿秋,也懒得再管闲事了,尽情地品着老鼠肉。
作 者 简 介
郝秀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词协会理事。南国漂泊派女作家。出版散文集《六合琴声》《漂泊羊城》《等你,在最初的地方》,中短篇小说《参商情缘》长篇小说《血之梦》《 雪伦花》《浮云若梦》。2012年10月,内蒙古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中青年文学研究班毕业后,直接漂泊到北京,历经艰难创办了北京文悦时光文化传媒公司,出任总经理、图书总策划、主编等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