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

万万

□王元曙

我是20年前出生的,家里是个大家族,亲戚朋友很多。族里面有一个祠堂,具体样子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它很大。祠堂的正堂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四个字写的极大。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我认那块匾额。

“跟着妈妈读,耕读传家。”

“灯读全家。”我那时太小,口齿有些不清。

“耕读传家,先念耕。”

“灯。”

“耕读传家。”

“灯读全家”

“耕读……”母亲还想纠正,但又不再说了。

废话说多了,好了,言归正传,说回万万。

万万这个名字听上去很女性化,但是他实际上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他本名并不叫万万,但是具体姓什么也没人记得。只因万万读过很多的书,识文断字,那年头家里缺人就把他派到了账房,这家伙天天打着算盘,噼里啪啦的,说话又云遮雾绕,阴阳怪气,族人就都喊他“弯弯绕”,渐渐地就成了“弯弯”。等到我出生的时候就成了“万万”。

我有一段时间是不喊万万的,我更愿意叫他老万。那时候我惊奇的发现老万和我一样,都读过书,并且他学问很大,尽管我不理解。我觉得老万懂我。老万也认为我是家里为数不多可以聊得来的人,许是我读过书,许是我年龄小。听老万讲他的家世很辉煌,但他常常刚说一点就三缄其口,不愿再说。要不是一次喝醉了酒,我可能还不知道他家竟那么富。

那天的老万站在月光下,手里捏着一只酒杯,穿着和身材并不相符合的长衫,显得臃肿,但是并不妨碍他是个神仙人物。用他的话来说“我本月中清桂树,吴刚伐下凡尘来”,老万似乎的确狂得合理。

“我家原本可阔了。我祖父是xxx,做过几任大官,我父亲、兄长也都是名士。可我现在沦落在……”老万那天喝得美了,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可惜迷迷糊糊的听不清。

“哈哈,万万。你又摆起了阔来了,衣服洗了吗?”邻家几个大娘因为舍不得点灯,就在外面借着月光洗衣服。看见老万失态,就又调笑老万。

我借着话头:“大娘,老万以前怎么了?”

听着几个大娘叽叽喳喳的互相补充,老万过去的事我也知道了个大概。老万家确实阔过,家里面也出了几个响当当的人物。但是后来我们家也阔了,老万家就逐渐破落,再后来就在我们家住下了。年轻时候的老万热情奔放,才华横溢,家里面也没有把他当外人,委以重任,让他负责家里田地的秋收事务。上了麦地的老万,看着金黄色的麦穗诗兴大发,在麦陇上一边奔跑一边吟诗。傍晚,别人用一捆捆麦子换了饭票。老万拿着厚厚一沓诗也兴冲冲的去了,管账的狗眼看人,说老万一块饼都吃不到,老万气得回家里讨个说法。

后来,后来老万就成了管账的,还被饿了十天。十天之后的老万再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像是老了十岁,言行也收敛得多。

那天喝完酒以后,我就离开了家去读书了,也到过别家的私塾,但是无论张家、李家,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转了一圈我又回来了。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族人们打听老万。很不幸,老万又被“贬”了,但是和上次不同,这次的老万不仅没有“呜呼哀哉”,反而越斗越勇,返老还童了。

事情起因也很简单,老万负责记的帐出了问题。前几任记账的每一笔帐总是要亲自核算,恨不得自己亲自去做事。老万向来鄙夷这样的做法,他记帐时只要是相熟的好友,那一概是不必审核的。老万说这叫“君子坦荡荡”,他信得过。若是遇见不熟的,老万是信不过的,他还是很负责任的,仔仔细细地去核对,他认为不合理的就会略去或者直接打回去。前几年族中安稳祥和,也没有太在意,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谁知我回来的前一年,族里面惹了些风波,老万的帐终于还是出事了。

身为老万的好友,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就连忙去找老万。见到老万时他正在桌上写东西,我刚开门,老万被吓得不轻。笔被慌张的甩在地上,一只手打开抽屉,另一只手连忙将本子攥起来,塞到抽屉中。

我强装镇定,喊了声:“老万!”

老万定了定神见是我,神情放松下来,“哦哦,你来啦,快坐快坐。”

几年未见许是生分了,老万没有提起近来的事,我也不好开口。两人就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聊天中老万知道了我去过张家、李家求学。他一下子拘谨了起来,手脚怎么放也不是,最后索性跪坐了下来。

“老万,你这是干嘛。”

“别,别,叫我小万吧!嘿嘿,小万。”

话音未落,老万猛地起身,打开抽屉,拿出了刚刚写的东西。献宝似得拿到我面前。

“你看看,你看看。”

我打开本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看下来是一些族里面的琐碎。

“老万,你现在不记账,改写日记了。”

“没,没,一直记着呢,是帐。”老万似乎又骄傲了起来。

“你有空帮我带到张家,要不然李家也行。他们家印得快些。”

“嗯嗯,行。”

老万看我一口答应,显示出极高兴的样子,又问了我一些近况,“在张家过得好吗,身上一些坏习惯改了吧,该有长进的。”

“嗯嗯。”

“早该出去走走了,你比我有福气。”

“嗯嗯。”

“听说……”

和老万聊完已经是傍晚,我拿着老万的东西走在族里的路上。回想起老万那些神志不清的话,老万许是疯了吧。正低头想着,一幢巨大的建筑物映入眼帘,是族里的祠堂。晚霞烧红了天,也烧红了祠堂匾额上的四个字——“耕读传家”。嘴里面不自觉的就读了出来“耕读传家”。

于是我迫不及待的去见我的母亲,想炫耀儿时她教我认的字。想到此我不禁心疼起了万万。

作者简介:王元曙,江苏淮安人。师范生在读,热心公益,喜欢文学,享受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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