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教堂里的鸽子｜小说

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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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斌

1940年除夕，上海南京路一所教堂里传来纯真的唱诗声。米撒做完后，如梦如幻的烟花鸣叫着冲天而起。

这是汤姆神父送给孩子们的新年礼物。每年除夕，他都要像中国人一样守夜。只不过今年，有了一个可以让他毫不戒备，尽情倾诉的中国男孩。

孩子叫华生，虽然又聋又哑，可勤快而聪明。被他收养之后，每天打扫院子，挑粪担水，修剪花木。每到傍晚，会和孩子们一起玩。有时，夕阳照在华生和孩子们身上，给他们白色的礼服镶上一道道美丽的金边。鸽子在四周盘绕，咕咕鸣叫。钟声悠悠，清风徐徐。这样的美好时光已经有半年了。

教堂每天看上去都祥和而快乐，但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原来，汤姆是一位国际共产主义的地下工作者。多年来，以孩子们和教堂为掩护，利用自已善训飞鸽的特长，为中国共产党的抗日大业做出很多贡献。最近，他正进行着一系列重大的情报传送工作，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父亲却病危，已在弥留之际。汤姆伤心至极之下忍不住就哭起来，哭得时间太长，倒在沙发上。

“您是幸福的。别太伤心了，还是回去看一看吧。而我却有家不能归。”

突然，精神恍惚的汤姆听到生硬的中国话在房里响起。他睁开眼睛，华生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房间，正满脸泪水望着他。

“哦，上帝！华生，你怎么说话了？”汤姆大吃一惊！

“我说话的权利已被这场可恶的战争剥夺。您和孩子们听到魔鬼的声音将会怎样？”

“你是日本人？”

“是的。我是逃兵。他们奸杀妇女，掏出孕妇肚中的婴儿，把战俘的头颅当球踢，以杀人为乐。每一个晚上我都从恶梦中惊醒。”

华生因为愤怒和惊悸，两眼圆睁，双手紧握，剧烈地颤抖着。

“哦，上帝！华生，你原来是逃出魔爪的羔羊。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我想妈妈和妹妹，想我在日本的一切，但这场战争注定我有家不能回。我装成乞丐一直流浪到了上海，直到您收留了我。这半年来，您好多次对我敞开心扉，我很感谢您的信任和温暖。”

“哦，我亲爱的华生，你可真人让惊讶。你还是十七岁的孩子就承受着这个么大的不幸。从今天开始，就让咱们一起承受。”

汤姆最终没有回国。虽然疚愧而痛苦，但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快乐。那是缘于华生的信任，善良，逃离魔窟的欣慰。当然，还有那个他们共同保守的秘密。

华生依旧是“又聋又哑”，但做起事来就像一头欢快的小鹿。每天朝阳晚霞时分就是他喂养鸽子的时候。那时候，无数鸽子在教堂停驻，在华生的肩膀头顶翻飞，俨然他们的主人是华生，而不是汤姆。

时间一晃就是一年。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九月天，一队日本兵突然冲进了教堂大院。汤姆被打得鲜血淋淋绑在耶稣十字架上。孩子们哇哇大哭。

“不要哭，孩子们。魔鬼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只有耶稣和爱才能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汤姆的话很快让所有人停止了哭泣。

“约翰.汤姆。1900年出生在美国落杉矶，自小喜欢训养飞鸽。1921年加入美国国际共产党。1923年秘密潜入中国，代号‘鸽子’，以神父身份做掩护，驯养信鸽，传递情报。汤姆，快说出你的情报是怎么得来的，又送往哪里？不然，我就杀光这里所有的孩子。”一位日军少佐恶狠狠地喊道。

“你们这样做是破坏国际法公约。孩子是无辜的，你们不能这样做。”

“汤姆，可能你还不知道，这一年来，你每一次放出的信鸽都被我们截获。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猎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的资料我可以找到一万份。”

“八嘎。”少佐大怒，“我让你看一个人，你一定会屈服的。”

那人被带上来的时候，汤姆犹如晴天霹雳，竟然是华生！

“对不起汤姆神父。我被他们抓住的时候本想会被枪毙，可他们让我搜寻您的证据。如果我不答应，他们就会杀死我，我在日本的家人也会蒙羞。第一次我装成乞丐博得您的同情混进教堂。第二次，我给您说出我的秘密获得您的信任。这一切我是迫不得己。”华生脸色苍白，痛苦不堪。

“不，孩子。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忘记了仁慈的主吗？你忘记和孩子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吗？”

“少废话，不要挑战我的忍耐。”日军少佐倭刀一挥，一名孩子倒在了血泊之中。

“九条，我们说好不伤害孩子们。你会下地狱的。”华生怒目圆睁，疯了一般把少佐狠狠打翻在地。

“你这个懦夫。大日本皇军的字典里没有仁慈这两个字。你不配做天皇的勇士。从今天起，不许你走出教堂半步。”少佐爬起身，刀架在了华生的脖子上，脸上肌肉颤抖。少顷，一道寒光闪过，又一名孩子倒在了地上。

“你这个魔鬼！主不会饶恕你的。”华生大叫一声，抢过一挺机关枪疯狂扫射日军少佐。

密集的枪声响起来。华生雪白的礼服上鲜血飞溅！

群鸽惊乍，在教堂上空卷起一片翻滚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