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巧 || 忆我的烟鬼父亲 ||“一人一城一故事”优秀征文选登(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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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我的烟鬼父亲

作者|李志巧(陕西镇安)

  步行在夏夜雨后的西安城街巷里,黄昏早已被吞噬的无影无踪,灯火通明,一派新绿经春诞生,清明,干净,可我却感到未曾有过的孤独,犹如冰冷潮水迎面袭来一般。路灯穿过树叶映射下来,陆离的光影下一个人踟蹰前进,耳边依旧想起前一刻那哀鸣悠长,直捣人心底的唢呐声,整个人的精神思绪牢牢的被吴天明导演的《百鸟朝凤》质朴、浑厚、熟悉的场面拉扯住。挂在树叶尖尖的雨珠被风吹拂而动,有的砸向疾驰的车水马龙,有的跌落在青色而发白的路面,有的飘洒在我的衣服上,有的调皮的爬上眼镜框,迸入黑夜里更加深邃黝黑的双眸里,有的打在我的额头,顺着脸颊流下。跳上末班回家的公车,忧伤连同欢喜一同浸润灵魂。在异乡初夏的夜晚,我的世界再次下起了雨,它们狠狠地将我淹没在浪子思念的洪荒里。

  很庆幸,骨子里我是一个极具怀恋父辈和故土情怀的人。居住城市,假以时日,我总会一个人偷偷前往城郊的田间,在辽阔的泥地里甩开膀子自由肆意奔跑撒野,同一颗树合影,尝一株野葱的清香,亲吻不知名的花朵,用脚丈量,辨别此刻心与故乡的距离和方向。伴随季节更替,难掩岁月,难掩风华。渐渐地,我发现自己是一个有根的人!这根来自爱抽烟的父亲,和一生勤苦节俭,过于坚强,从不懂得示弱的母亲。

  父亲一辈子最欢喜的事儿是同母亲一道含辛茹苦养育了四个孩子,这在计划生育政策有所松动的后来,让他颇为幸福与骄傲。也正是因为膝下子女众多,命运多舛,家境不如意,生活压力大的原因,他如大部分男人一样,爱上了抽烟,并嗜烟如命,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烟鬼。这也成了后来他和母亲经常吵架的导火索,更之,有时因此而动手,甚者推杯摔碗,向彼此宣战。

  父亲在世时抽的最多的,最挑剔的,算是他亲手种植下的旱烟叶子。

  说起来亦有一段的往事。上世纪90年代中期,贫穷偏居一隅的小村庄在镇政府的倡导下种植烤烟,大力引导老百姓脱贫致富。因地理环境影响,在岭大沟深的山区里推广其种植技术和扩大规模来说,多少有些困难,也谈不上村组或乡镇合作化模式,但是世代穷怕了的祖辈们积极响应也希望借此翻身。那时能把珠算盘出“狮子滚绣球”的父亲被推举担任五组的一组之长,手底下管着全组近30余户百姓的吃喝拉撒;定期为乡党们传达国家关于在农村实施颁布的各项新的制度和大政方针;催缴农业税,发动组员户户通公路,处理邻里关系的事情顺利成章地成了份内之职。

  面临这样头等好的机会,包村镇干部通过向上级争取,给各组委派了一位长期驻扎的技术人员,与百姓同吃住,负责烟苗培育,以及栽种技术。记得他是外乡人,不足30岁,日常吃喝事宜,安排在我们家。父亲自然是在上级领导面前立了军令状,保证让技术员吃好,喝好,同时为百姓搞好技术咨询指导与后续服务,前后共计大半年有余!可是后因资金和销路问题,依靠烤烟发家致富这一路子被搁浅,技术员感到万分惭愧,临走前无以为报与我们家人般的相处与照顾,竟毫无保留地将其掌握的烤烟种植技术全盘传教给了父亲。

  后来经过多番尝试,父亲掌握了种植烤烟的方法,由此成了山前岭后的师傅。万事俱备,父亲在自家的田地里划出三分薄地,培植当地人喜欢抽的土旱烟,并在一旁自建规模不大的大棚,种起了芹菜和花菜。期初,母亲极力反对此事,直到地里的烟叶和蔬菜长势大好,烟叶被按时打叶回来,发酵,用龙须草编制的绳子夹起来,一绳一绳有序壮观地挂在樱桃树下经几个好天气晾晒风干成功,散发着浓浓香烟味儿的时候,她不言语。我们将品相,味道极好的旱烟叶用旧报纸或者棕榈丝以斤两为计,包成小捆,拿到镇上的集市里换来可观的生活补贴,母亲开心地合不拢嘴,她这才相信父亲的手艺,就此打消了将父亲的烟地毁掉重新播种粮食的念头,她还逗趣地说“这技术员小任想必如今跟你一样也是个烟鬼,当年他也不会想到还带出了一个大龄徒弟。”

  从此,父亲也就抽上了自己亲手栽种出来的上等旱烟丝,他把高级烟丝留给乡村漫长冬日的寒风和飞雪,以此打发不能下地又百无聊赖的冬眠时光,那些偏中等掺杂些上承的旱烟叶平日里用来同邻居们唠嗑时抽。

  父亲种出的旱烟叶品相很好,劲大,抽起来香,这让他一时名声大噪,邻组的,河阴坡的,爱抽烟的,稍上年纪的男人们定会在雨天不约而至,在屋檐下合起雨伞,收起草帽雨衣,踢掉脚上的泥巴,相聚在厅堂,少则二三人,多则八九人,家中好不热闹,一时间满屋烟雾缭绕,地上落满烟灰。好客的母亲忙着给大家端茶烧水,一边招呼大伙儿当心火星烫了衣服,忙完了含着笑,一边搬了凳子依着大门框纳鞋底,或是给我们缝缝补补,我们趴在里屋的桌上边听着屋外动静边抄起了老师们前一天布置的小楷,男人们则谈天说地,都绕不过庄稼地里的活儿。

  那时,父亲和他的老友们抽的大多都是旱烟叶,水烟袋,烟斗都被派上用场,最奢侈的莫过于纸质卷烟。自制卷烟纸的来源,多半是姊妹们前一年,或者是正反面均被使过的没有用处的作业本,父亲将其裁成两指宽的纸条,再把纸条对折后目测30度的角度再次折叠,把切好的旱烟丝均匀撒在纸槽中,最后朝着一个方向一直卷,两手同使上柔力,时不时添上一口唾沫。不久一根自制如钢笔一般一头粗一头细的卷烟就成功了。点燃一条用玉米须提前拧成的火绳儿作为吸烟时用的火种,既节省了火柴或打火石,又让整个场面充满了原始生活般的诗意。

  自然,我们的父亲享受最好的待遇,除了存放时间久,被虫啃噬的,出现针鼻儿大小的纸张被烧掉,不再有用处的,完好的,爬满字迹的作业本被留下给他享用做卷烟纸。于是,父亲经常在我们面前自嘲说:“我可是抽着墨水和知识过日子的,也算是有点文化的人了!”

  其实这个外貌跟鲁迅先生颇有几份相似,若鲁迅般聪明犀利的庄稼人,在接触过3年小学教育的基础上通过自学,谈吐视野观念,颇有知识人的味道。不是仔细地观察,恐怕所有人会忽略掉他裁取卷烟纸之前的举动,晚年的他仍习惯压着手指一行一行地读着,认真地默念,有时候仰头思索,有时候捋一下大腮胡,有时候拿起又轻轻放下,经过再三翻阅询问取舍,而后,整个人的脸隐现在烟草雾中,这个画面一直存储在我的脑海。

  或许烟鬼父亲不是个简单粗鲁的种田人,他的身上除泥土味,烟草味外,还散发着浓烈的文化气息。

  烟草种了一季又一季,收获了一捆有一捆,卷烟点燃了一根有一根。一载又一载,悄悄地,祖父祖母归西了,年少青春的心逐渐懂得生活所带来的疲惫惆怅的滋味,突然发现父母老了不少,父亲吸烟的次数更加频繁和凶猛。春华秋实,烟草地收割完了,几亩薄地陷入了不可思议的寂寞与荒芜中,很快地就会有秋露,秋霜,乃至冬雪了。春天给予我们美好的期待,但未知的事情还不曾发生,但总是让人感到迷茫和不安。

  日子使他成了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老头,命运仿佛到最后压得他喘不过起来,大姐工作后为父亲买来成品盒装的卷烟托人捎回家来,翌日,他却说,还是自己种的烟丝劲儿来得美。此时,他也正朝着老的方向快速的奔去。他喜欢一个人静坐在老屋的檐下,远眺着看了一辈子的山峦,脸上浪平波静,烟斗几乎天天不离手,烟圈接个腾起,充满禅味。在这背后,隐藏着被子女亲友遗忘和被病痛折磨的痛楚,承受着前生喧闹之后形影相吊的巨大孤寂。

  父亲和母亲二人的浪漫在这时却依旧存在,每逢集市的时候她不漏掉每一个摊点,为他寻觅做工精巧细致的烟斗和剃刀。

  记忆里有段时间父亲抽起烟来就严重咳嗽,母亲担心他的身体,便开始百般劝阻喝止家里再次散发出尼古丁焦油的气息,他们玩起来捉迷藏的游戏,有时父亲专门用来切烟丝的刀片和松香木板不见了踪影,这可急坏了他,翻遍家里所有的抽屉和箱子,想猎人寻找猎物一样,东搜西寻无果,烟瘾发作时,手揉烟丝太慢,父亲便找来小斧头或者菜刀代替。这可激怒了母亲,一日两餐前,头等大事儿即为洗菜刀板,不然连烹出的饭菜都带有一股烟草味。更不用说平日里洗衣服,若不把父亲的全身衣兜掏干净,床上,洗衣盆里留有烟丝的痕迹,会将所有的衣物浸满淡淡的烟草味。母亲无奈,完璧归赵。父亲笑了,露出已有烟渍的大门牙。

  “咦!看你这个婆娘,眼光头儿就是浅哩,跟我逗!不说了,把我的烟锅子拿来,让我饭前先来锅子。”话里带几分胜者气势!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长记性,别指望我再给你买药来着。”母亲说着凶狠地把拿来的烟袋连同烟斗塞进父亲的怀里。

  父亲乐着张开嘴,双手迎住,一声不吭,转眼功夫烟锅已填满烟丝,吧嗒,吧嗒,火星闪一闪发着红色的亮光,吐出烟雾赶跑了几只嗡嗡作响的蚊子。

  后来类似于他们之间为戒烟斗智斗勇的事情时有发生,母亲用针线把父亲的衣兜缝了起来,他发现了再用剪刀剪开;她藏了好几捆上好的烟叶放在仓房的阁楼上,腿脚不便的他趁给邻居剃头的功夫,让人帮忙端来梯子,取上一捆与斯人围坐大肆享受却被母亲逮了个正着。总之,她怎么努力,最后也没能帮他成功戒烟,其实他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母亲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他好,宽容,睿智,寡言的他也只能在烟草的世界里来买醉,麻痹自己,给彼此减少言语带来的伤害,承受融合消化生活所带来的痛彻心扉的,此生怀才不遇的烦恼。

  自种植土旱烟后的每一年,母亲隔三差五地从家里的阁楼上取上两捆旱烟叶偷偷装在包里,没让父亲瞧见,她要去二十公里之外的娘家探望年迈独居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外祖父也是一个烟鬼,一个患有严重哮喘,一个脾气又臭又硬,在我们看来还有点吝啬的怪老头。外祖父和父亲的关系不算融洽,他压根有点瞧不上这个啥都会干,但生了一场大病走路有点跛,拖累了他女儿一辈子幸福的女婿。可是在散发着迷人香味的金黄色烟丝面前,外祖父总是对父亲显的喜爱有加,不吝赞美之词。我大胆猜测:外祖父喜欢能种出上承旱烟的父亲,只不过是缘于自己一时的烟瘾作祟罢了!

  最终,长期吸烟的父亲患了严重肺疾咳血住院,离家前仍不忘带着母亲买给他的那只古铜烟斗。住院期间,自是不允许病人抽烟,日渐消瘦的他躺在病床上,总是寂寞的舔着嘴唇,或者拿起烟斗闻一下,咂吧几下,又将它收起藏在枕头下,仿佛父亲把香烟已喜欢至肉体乃至骨髓中。

  同样爱抽烟的外祖父离世一百天之后,带走了此生属于他的供烟特使——我的父亲。按照家乡的习俗,我们将父亲生前穿过的衣服,使用过的被褥,连同仓房阁楼上剩下来旱烟叶化为灰烬,除了那只烟斗。亲友分别用八台唢呐送走了两个旱烟鬼,他们在阴曹地府里做了致死不渝的烟友。

  至此,在当地,没有谁再在自家地里种植土烟叶。之前每逢雨天前来同父亲抽烟聊天的邻里乡党也很少再光顾我们的小院,哪怕是片刻寒暄停留。那把切烟丝用的刀片从此闲置,躺在岁月的尘土中,一声不响地切断了我们与父亲今生深深的情谊,饭桌上,没有了烟雾缭绕,母亲也不再为此唠叨,生活安静地少了几分绚丽和姿色。

  私底下,旁无一人的时候,我偷偷地尝过一次卷叶旱烟的味道,有点苦涩,呛得人直掉眼泪,涩中又夹杂一丝的苦香,草木的味道,很是让人回味沉静下来,原来这就是父亲喜欢的味道,可这味道终究是对我们健康所不利的。在这香而苦涩的尼古丁气息中,让我不自觉地想起身边这个与烟草息息相关的老烟鬼的一生。当我陷入对父亲深深的回忆之中的时候,却依旧对那呛人的,熟悉的味道远离淡去而迟迟怅惘,且永生怀恋。在现实的世界里,这样的一个老烟鬼早已随着虚无飘渺的烟雾升腾至另一个没有病痛的极乐世界了。这颗异常坚硬的心,露出它柔软细腻有温度的内里,修的片刻温柔,脑海里又浮现出父亲手持烟斗仰头凝视远方的姿态。

  麦子又黄,满坡人工栽种的成亩烤烟苗在这个季节里开始起势疯长,周遭的人际圈里,如父亲一样嗜烟的男士大有人在,凭着敏感的嗅觉,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带有独特而又熟悉的烟草气息的男人,给我如往昔,如父亲般安静,踏实的鼓励与陪伴。于是当豆大的星火再次燃起时,芬芳,淡淡苦涩的味道弥漫在我的房间的每一隅,浸满衣物被角,亲吻着每一寸肌肤,时光恍如回到少年曾经拥有的芳菲四月。

作者简介

  李志巧,女,汉族,1988年6月26日生,陕西省镇安县米粮镇人。自幼爱好语文,2008进入大学后开始尝试写作,相继在《汉江文艺》、《瀛湖》、《安康学院报》、《中华日报》、《台湾新闻报》等系列杂志略见近万字拙作,并获得一定佳绩。2012年4月12日,凭借《青春路上话感恩》一文摘得安康文学史上第一个以刊物命名、定期颁发的文学奖项---“瀛湖文学奖”的一等奖。工作后仍不断努力学习积累,同时保持着一颗商海文心,忙里偷闲,屡次发表文章,热爱旅游摄影和厨艺,在不断提升个人精神素养的过程中,力争创造出更多优秀的,充满正能量的作品,以此回报我的广大读者朋友们!

 

 

关于评奖

  2016年11月份开始,〈嘉年华时光〉联合“大秦岭牛伯伯核桃酱”、陕西中烟面向全国文学爱好者开展“一人一城一故事”征文大赛,每个月,经过编委会初评、读者参与和网络微信投票,会在〈嘉年华时光〉公众号里公布获奖名单,共评出:

  一等奖一名,奖励价值128元的核桃酱大礼盒一个、价值49元简装核桃酱一提、陕西中烟延安(红韵)两条(每条260元)、胡锋先生书法作品一幅。

  二等奖两名,奖励价值49元的简装核桃酱两提、陕西中烟价值260元延安(红韵)一条。

  三等奖三名,奖励价值49元的简装核桃酱一提、陕西中烟延安(红韵)礼盒两个(每个价值60元)。

  优秀奖若干名,奖励陕西中烟价值60元延安(红韵)礼盒一个。

  一二三等奖获奖作者将颁发荣誉证书。

投稿邮箱:408440374@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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