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选诗 | 国内36位诗人共话清明
书到今生读已迟
所以，我们好好读诗
2021-04
04
本期诗人名录：
凌子/谢虹/莲叶/王景云/雪慈/高启强/小鲸/罗传赋/陈一默/相思九哥/一兵/汤文来/金强/孟胜利/柴欲然/鲁军/杨员外/李慕白/阿旦/万宇轩/钟新强/蚂蚁爪子/游人/涂国文/胡富健/石文莉/九弟/楚衣飞雪/李明正/郭晋芬/霍笑怡/梦在深巷/李建华/汤克慎/小猪/吴红铁。
【凌子选诗】第36期
青山无恙
凌子（江西）
风不说 水不说
野草和树木都不说
用静黙回答静默
却胜过了任何一种
虔诚祭扫的仪式
僧与鹤曾居栖的圣水塘山
相比于众花短暂的娇艳
更加妩媚多姿 青山无恙
我的亲人们长眠在此
真的羡慕你们
长眠于此的亲人们
你们已听不见了
冬天的咳嗽 春天的谎言
也看不见了人间的惶惑
所有的繁荣与荒芜
清明雨
谢虹（河北）
树木环绕着村落
人走在路上湿嗒嗒的，没有面孔
世上的山水草木是人的面孔
金萡银萡聚拢成小山
划了无数次，才窜出了火信子
远处的风景像花儿一样
山坳里流着淌不完的水
绿松石不断地生长
芨芨草恰好长满地垄
雨的哑嗓子也恰好响了起来
忧伤或者快乐，永远不会死亡
这一切皆是背景，它们轻轻摇晃
父亲的面孔刻在照片上
万物消失
莲叶（湖北）
他与我们并排而立
他的某个亲人与我们的亲人并排而立
他们都走了
灰烬在这。我们在这
多轻呀！风
吹动的草木的影子。吹动
我们的头发
而纸花沉寂。昨日雨后
泥巴留下的印迹
沉寂。青草与香烛沉寂
后来，我们上车离去
看见万物后退
万物消失
好久不见
王景云（重庆）
雨水
缝补旧日
幸好，我继承了母亲的女红
针脚细致，如当年
给我缝制红夹袄
父母的墓碑前
用抹布
擦去落了一年的尘土
掏出香，腊烛，纸钱
掏出糖，苹果，橘子
摆上鲜花
竟忘了
说：好久不见
清 明
雪慈（河北）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
我用过去的句式为过去写一首葬歌
也为一株春天的枯树
它站得太久了
除了落叶已不需要眼泪
清 明
高启强（海南）
现在院子里草木葳蕤，油菜花灿烂
春风一再弯腰，将生死贴得如此之近
可以听见呼吸，可以闻到花香
压水井一直坐落于此
他把灼痛藏在水池干涸的裂缝中
多少年了，古铜色的脊梁
一度占据这狭小的画卷
我们来到这里。不过是把每片落叶融进泥土
将每个黎明剥离出黑夜
压水杆已布满锈迹，唯筒子里的水
清澈可鉴
天还不够黑
小鲸（海南）
穿过三群人流，三口老井
我发现天还不够黑
午后阳光残余的温度
口中含着的遗存的词句
想着不久
也许很快很快
那些卑微，那些平庸
那些高尚，那些纯净
那些灾难，那些喜乐
想着一场凄美的爱情
在天边演绎
一并将被死亡的暮色吞并
想着想着
许多个惨烈，许多个虚妄
我又加快了脚步
盼着天色快点黑下来
清 明
罗传赋（四川）
乌云被春风收割干净
天空澄碧若水
广袤的土地洗涤过似的
呈现一片开阔 光明
季节已摘下了口罩
寒冷随疫情远去
山坡上响亮草木的拔节声
闪烁动物们跳跃的身影
那些飘落的一瓣瓣樱花
是逝去的生命和灵魂
而枝头笑迎春天的
我称她们为幸福的天使
记不清那些逆行者的面孔
如无法叙述太多故事
但深刻知道蓬勃的春天
浇铸着痛苦 哀伤 欢喜
骄傲属于伟大的中国
自豪拥有十四亿多亲人
朝太阳的方向行走奔跑
坚信世界就天清地明
清明书
陈一默（广西）
在思齐山，我们缓慢前行着
因你在这里，梅花山上雪落了
世上这样的白有了恒久的幽玄
夕光中，苍耳俯就着贴向
覆盖回乡也覆盖着坟茔
春天了，花朵比蔓越莓还红了一些
而你容颜已消弥在万古旅行的青蓝
挑着香烛的人谦卑地礼让
重重恩情中我们相向而行
他们来来往往，我们沉默不语
彼此都没有觉察是走在雾中
谁人要独自把担子挑上山顶
谁人则是要把梅花归拢于脚下
但不容想象的是，每段花事转折处
谁先碰见一个春天的孩子，都会告诉他爱花人正笑面归来
清 明
相思九哥（湖南）
这一天，如果能够回到故乡
必定会去祖坟山
祭拜长眠地下的先人
尽管已不再涕泪
但我会把坟茔的花草树木
当做你们的发须打理
就像你们为我筑起一道
遮风挡雨的墙
这一天，再忙也会去烈士陵园
敬献一朵小黄花
白色的太素净，红色的
太血腥，唯有黄
才是我们共同的特征
虽然不曾谋面，甚至素不相识
但正是你们的英勇
撑起了一个民族不屈的脊梁
坟头草
一兵（山西）
这些草
黄了绿，绿了黄
清理过多次
到今天
七年了
它们围拢在
父亲的身边
又一次
泛起了绿意
临走前
我用形色软件
拍了拍
显示：荻
一是防沙护坡
二是延缓衰老
寺 庙
汤文来（福建）
与人间拉开距离的山水
庙宇林立
云集尼姑和尚
化缘不再托钵
香火与香油来自善男信女
络绎不绝施舍
烟熏的殿堂
所有的善和原罪
驮着沉重的秘密
失重的心来寻找支撑
卑微低下头
口中默默有词
跟着鞭炮声
爬出门坎
影子和影子重叠
将点燃的纸绽投递香炉
闪光燃烧化为灰烬
目光里才清楚知道是谁
这人间的无奈
金强（江西）
静静岁月，消磨着时光精力
让绽放催熟蒂落
让流水逐向远方，类于泯灭
转眼即逝的美好
在风霜雨雪里褪色
由不得夜雾凝泪
对晨诉，向阳泣
暮晚残阳，杜鹃啼血
那一桩不触动心弦
夜莺悲啼，加剧阵阵伤痛
清明的雨，代表另一层含义
坟上开着的野白花
可否烙上思念
人间有两种痛
撕心裂肺，一种坠地
一种入土
想起来了就会失眠
孟胜利（河北）
那些消亡的名字
或者熟人，很快就没有了
踪迹，仿佛大雪覆盖着
大地
他们，消失了。犹如雪融进了
土壤。而我们的文字
与他们不同
那是星星，闪着北斗的光泽
或者芽苗，碰上春风
她们
是我心上的期盼
和美好。想到这，我在寂寞的夜色里
再一次失眠
反侧辗转
写在清明节
柴欲然（内蒙古）
我仍然是个平凡的女人
过着平凡的日子
买菜，烧饭，洗衣，拖地板
还要读书，写字，养些花花草草
外面仍然是一片萧疏的景象
我的康乃馨始终甜甜的笑着
晚饭后
我常常给它们读那些似是而非的诗
读一句，就开一朵
再读一句，又开一朵
它们多像我表弟小时候的脸
二十年了，我
在这充满烟火气的人间浮沉
用你留下的七色光
烘烤出体内过多的雨水
我不念经，也不打坐
甚至也没有真心的拜过菩萨
我的菩萨已经站成一棵枯树
在野外，为我一次次指认两个字：
姑姑
清明的念
鲁军（广西）
不能年年去看你们了
我的双亲
千里之外的路
变得越来越遥远
我也老了
像你们当年的样子
但对生活的要求比你们高
那时，你们那么单纯
只有一个信念
你们一生那么简单干净
只有一身绿军衣
红领章
红帽徽
跟你一起走向山坡
杨员外（江西）
四月那么近
好像算计着日子来的
杜鹃花在山坡上点燃大火
金樱子用一场雪抗衡
布谷惊惶，布谷惊惶
在季节的乱章里朴愣翅膀
我们说着说着，越过山野
说着说着，把杂草除却
风吹翻酒壶，打湿人间
阳光慈悲，扶起所有倾倒的事物
离开的时候，眼底的晶莹
粘住了你的白裙子
思念的锋芒
李慕白（山西）
执念渐渐生出时间的暗锈
用一截矮矮的身躯
叩响荒草的沉沦
摊开烟火幻灭的世间
石碑无语 寥寥几字
刻着你曾来过的踪迹
悲戚穿过春的善变
闭上眼
回忆渗出疼痛的心碎
一点一点吞噬着思念的锋芒
不曾遗忘的
是时光里孤独的横渡
父亲安卧在无边的绿野里
阿旦（浙江）
清明节近了
母亲说她听多遍天气预报
节前三天都有雨
要我请假回老家
给爹上坟
我是一大早带弟弟回的
头天给爹买好了祭奠物品
侄女提示带一包鲜花
说爷爷会喜欢
老家的麦子已经起身
父亲安卧在无边的绿野里
给他磕头时
我悲从心来 泪水滂沱
告诉他 我很想他
弟弟和堂哥拉两大车土
把父亲的坟堆高一些
我俯首流泪 长跪不起
他们给爹磕头跪拜 烧纸 宝塔 冥币 燃放炮竹和烟花
告诉父亲
春节前再来看望他
清 明
万宇轩（江西）
又见面了
跟往年不同
我逃避在一方温土
请原谅我未曾返航
在冰冷的旁白里生存
您知道么
我跟你一样站在讲台上
他们是我羡慕的模样
是一场复制粘贴的对话
我遇见了和你一样的男人
他随手关灯
他弯下腰去捡没有方向的纸屑
他待人温和，跟你一样
一开始我不知道他图什么
直到某一天有个男孩
记住了他的生日
他手忙脚乱的
点上了蜡烛
清明节，缅怀抗日川军
钟新强（江西）
年年清明
石渡乡官田村的老百姓
会给抗日川军扫墓
在田野，长眠着一群年轻人
他们，穿着草鞋
出四川，赴江西
年轻的血肉之躯
抵挡日寇的炮火
洁白的硬骨
让中华大地更加厚实
他们长眠于此
小小的青石碑上没刻名字
他们是无名的星星
是无名的野花
没有他们，春天不会这样辽阔
没有他们，夜空不会这样灿烂
清明的雨啊，一视同仁
也为这无名的墓碑洗礼
清 明
蚂蚁爪子（山东）
风，捏在手上
忍耐不住的阴雨天气
把墓地淋得发抖
抖得像我那次发烧
直到四月的黎明将青草叫醒
墓碑上便长出另一些手掌来
有时蹭蹭云朵的皮肤
太阳也温暖
清 明
游人（陕西）
久违的泥土
热烈地抱住我的脚
有点亲切，有点愧疚
天阴着，一切都湿漉漉的
坡顶上，土崖下
一座爬满了迎春花的土丘
我又一次来看你们
带来了一束花，一挂鞭，一些纸钱
火，不紧不慢的燃烧
像往常我们拉着家常
我也变得越来越爱絮叨
临走时，你们把油菜花，花椒树，麦苗
塞满我的手机相册
就像当年把吃食塞满
我每次回家的行李箱
已经下了几天小雨
还有一场雨，在路上
清 明
涂国文（江西）
他们加官晋爵了
坐在主席台上，意气风发
这个清明，我选择沉默
不写悼诗。由于疫情一年未归
在老家村庄
安眠了半个多世纪的曾祖母
小曾祖父以及祖父母的墓茔
被推土机的铁臂，一拳捣毁
遗骨被集中送往远处的公墓
以廉价的塑料桶，及菲薄的补偿
屋后一片茂密的杉树林和鸟鸣声
被全部清除
院子里的一片竹林，也砍伐殆尽
据说是为了亮化村庄
他们毁我祖坟
以正义的名誉
我不反抗，谁让我出生在一个
愚昧落后的地方
我不反抗
因为我就在正义的队列里
清 明
胡富健（浙江）
老天忍了一年的泪水
偏偏喜欢洒在去往清明的路上
而我们也深受感染
纷纷追随
父亲说，这些年最亲的人
一个一个离开
村中玩伴，特别是那个当年抄我家的混账
当初说不能就这么空手而归
最后，竟捋走了族谱
到临终才拿出
而说话已含混不清似乎是希望
在修谱时能将他这个私生子添列上
庚子春天，与父亲一起修筑长潭水库
我的姑父姑姑相亲相爱了几十年
也相继随了归顺的永宁江而去
历经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
永宁江，有多少的流水流过
早已记不清道不明
总之，这天，逝者让生者纷纷上山下乡
练习终究要走的归途
随笔:城市边缘的空径
石文莉（湖南）
行走在城市边缘的空径
左耳是车声
右耳是鸟鸣
就像从不同的空间传来
在我的狭隘的心底交织
皮靴踏碎樱花
入泥
抬眼是另一番芬菲
红色的是希冀
白色的是回忆
粉色的呢
我想
应该是一个故事的结局
清 明
九弟（江西）
父母去世时
他们一定去了遥远的地方
需要在墓前
大声呼喊
他们才知道我的悲欢
多年以后
学会轻声细语
如今
头发和父亲当年一样白
我们如此亲近
相对无言
如果天气好
我也会躺在他们身旁
晒晒太阳
就像
年幼时
躺在父母老旧的
大木床上
清明赋
楚衣飞雪（甘肃）
枯岗上，碑文与落日对坐
这足够令人回想一生的牵挂也不过是背向的风
摇晃着荒径上的草萤
拱动着亡灵的张望
拾着一路的祭酒，纸钱和梨花雪
以及古词句里
——循声而至的柳笛
对着阴雨用坏的时光
为垂首而来的人
再提提黄土上的晒斑
和那些就要遗漏过的人间记忆
清明赋
李明正（陕西）
设局的年代，贴心的
感恩传存于活水
筛选血源的命息链
持续赢取先神的护佑
收回旗帜上的筹码
破解网格里罕见的秘阵
数字的冷兵器丟弃
金银的征服力。此刻
视听衰败，低云缝隙
投光行者，闲歇后献祭
让屈身跪拜的坏习惯
再度发扬，叩首僻壤边
隆起的部分，浅草弱花
企图覆盖不朽的碑铭
当火焰速递盛世图景
烙伤春天匍匐的胸口
构成清明首日封，敲醒
稀缺的泪，自渡黑白
细雨乘机洗净落叶上
纹理深沉的悼词
清明节
郭晋芬（山西）
是导火索
它让我在时间，爱和文字里
同时拥有眼泪，雨水和酒
它让我遗失短笛，锄头
看见羊儿亲吻过的小黄花
漫过山坡
即生出，一饮而尽的新愁
清 明
霍笑怡（北京）
突然就木讷了
不愿开口
可分明有那么多话在细雨霏霏
在排江倒海
借一枝刚插上坟茔的新柳
跪下来
续一场没有终结的絮叨
像往常一样，你说，他听
想流的泪不要再忍了
路人来不及见笑
隔着细雨的愁肠，隔着天空的落寞
山路上那个提篮的妇人
走得多踉跄
当我的脚踏上塔陵
梦在深巷（江苏）
山坡上所有事物都在风里茂盛
有人一脸羞愧，有人低头把玩手机
似乎流量里能看见亲人的笑脸
喊他们的声音
我踏上塔陵台阶的脚
赞美此处几朵桃花，松柏的苍翠
风吹着我，吹着草
吹着一朵百合的愧意
看不见去年倒下的草，挺身而出
就像母亲躺下后，再无新梦
都怪这里幽冷
让母亲无法翻身，无法了解
石阶旁长出了许多娇嫩小花
母亲关不知道
外面已是春天
请理解我们国家的难处
李建华（宁夏）
某国，在晚间新闻里
发生了一场灾难。一大群
比死神来得晚些的人，低头
肃立在那儿，在向意外死亡的几个人
降半旗致哀。他们大多是不接触的政要
不相识的平民。在静止的时光里
平铺直叙的灵柩是那么安详
一滴挂在眼角的雨水，把一种情愫
缓缓放大，以更抒情的气质
适应着哀乐的节奏
看到这里吧，我就觉得
死亡的说服力，值得借鉴和学习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
我们国家地域广阔，人口众多
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
……还是希望每个活着的人
充分理解我们国家的难处
清 明
汤克慎（安徽）
哭坟的日子，眼泪
被一只鸟衔走，据说那是一只神鸟
坐在云端，坟
只是它眼中的一粒尘土：而我们
是祭台的布道者
鸟鸣穿越了生者的悲伤和悼词
坟头上的一枚返青的小草
拽了拽我的裤脚
一朵野花
像一个陌生化的词：我想到母亲头上栀子花的发髻
清香至今在我的心头萦绕
哦，生命清静一点好
死亡也如是
我仰头再看那只鸟：翅膀
金光灿烂
喙
衔着母亲年轻时摘下的一朵桃花
清 明
小猪（湖南）
土地复活
草木吞下去年的尸骨
纷纷爬出墓穴，里里外外都是
泥土的气息
踏着它们柔软的身体
像看到多年的自己，在土里
死去，重生
新叶绿如衣
皮肤上的横纹和竖纹清晰可见
身上的羽毛也有了光泽
将它们舒展开，像一棵树
仿佛收住了的飞翔
仿佛此后再不离开
仿佛还能开花，开千朵万朵
春雷滚滚
一声紧似一阵，声声呼应
死亡日记
吴红铁（江西）
就如死亡会突然来临。一句遗言没留
就撒手西归
人生亏欠人生太多
亏欠爱你的人
亏欠你爱的人
亏欠为奴为婢的肉身，也亏欠死亡
草长的很凶，也枯萎的很快。
不像伟大的雕像
可以屹立风雨
永世不倒
【策划：凌子 编辑：夜康桥 制作：计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