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一炉好丹（廿七）八石八卦，另外的石头，征服死亡元素的悲壮史

之前我们已经详述了丹砂、雄黄（雌黄、硫黄）、礜石、云母、硝石、戎盐、硼砂、石钟乳八种石头。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古人要从万千矿石中单单选择这八种石头炼丹。

炼丹图

科学和传统的解释我们已经做过，丹砂可以象征鲜血并且防腐，汞与血红蛋白能深入结合。硫可以杀毒而且是重要的中药材，礜石可以养颜美白。云母是硅酸盐，硅基生命是个诱人的课题。硝石可以降温并且含有合成蛋白必须的氮。盐是人体的必须物质，是神经系统正常工作的必备。硼对生物也有特别的价值。钙是人体必需的元素。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

但问题是古人知道吗？

其实每一个人的思维都是不一样的，古人与现代人有很大差别。这些矿物在现代人看来自然有价值。但在古代教育不普及的情况下，古人如何明白它们的功效呢？

当然不可能靠我这样娓娓而谈。因为人的记忆力是有区别的，每个人能够接受信息并产生思考的区域不一样。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说起游戏却高深莫测。古代道士当然不会知道现代科学为何物，虽然他们的作为很多是符合科学的。但就象我们走路不需要了解骨骼的运作机制一样。无论宗教还是科学，其实都只是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能够运用就行，真假不是绝对的，就算现在我们所相信的很多科学，也许若干年后也会被人证伪。与此同时，“不科学”的东西可能证实。所谓“超声波热”和“引力波”就是两个好例子。

引力波

所以，如果你的身份不是一个道士，而是一个现代人，当你研究丹药的组成配方时，你就不会考虑什么蛋白质或神经系统。你必须遵照更传统古老的系统。而既然系统，就不会是单一的，而是彼此紧密联系的一个网络，牵一发而动全身。加入雄黄，你就得考虑是否对丹砂有影响。选择硼砂，你得考虑硝石得放多少。这些不是可以偷懒的。尽管在很多人印象中，炼丹士就是骗人的神棍，以皇帝为代表的贵族是被他们哄得吃下毒药而不自知的傻子。但如果真让一群傻子胡搞一气来炼丹。估计早就直接把自己整死了，连丹药出炉的机会都不可能有。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火药的产生，硝石+硫黄+木炭。另外，水银蒸气，礜石粉末，哪样不是剧毒？胡来一通最后的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还没见到钱的影，就把自己炸死。做任何事业都是有门槛的，别以为骗子就没几手真本事！

那么，如何系统解释五金八石呢？之前已经说过，朱砂是七十二石之君，硫黄是七十二石之将。但现在得到的消息还很不够。因为最关键的《七十二石》这本书很早就失了传。现在到底七十二石有哪些我们都不清楚。但我们也许可以根据一些已经知道的蛛丝马迹来推理内核。之前我们已经知道，五金可以对应五行。其实五金的色彩很明显就与五方五色很容易产生联系。那么八石呢？它们又对应什么呢？

最直接的联系当然是八卦。对于含有“八”元素的组合中，“八仙”、“八宝”都过于复杂。“八方”又过于简单，再没有比与五行同等级的八卦更适合于同八石相配了。虽然古书上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我们可以凭借自己对八卦文化的了解来分析一下八石。

包罗万象的八卦

八卦也是先民对世界的分析体系，其分为乾坤艮兑坎离震巽，用八卦符号表示就是☰☷☶☱☵☲☳☴，同时，每个卦象也对应自然界中的一些事物，如天地山泽日月风雷。

丹砂，被说成赤龙，而在八卦中，龙的对应卦象是震卦，即☳，这是很有意思的。因为震也就是雷，龙行云布雷。同时，汞也可以在爆炸物中制作雷汞。

硫黄，被说成来自地狱的元素。这是因为温泉或火山口中经常有大量的硫，也就是硫黄，显而易见，对应大地，地在八卦中属于坤，也就是☷。

礜石，被说成一种暴烈的物质，很容易影响周围的温度，鹳鸟在寒天为了防止卵被冻坏，会捡礜石来给自己卵保温，这可与火对应上，而火在八卦中属离，也就是☲。随便说一句，因为五行中已经有火了，所以为示区别，八卦中的离有时来指代天上的太阳。

云母，被说成云朵的发生器。而云都是在天上的。所以没有比代表天的乾卦更适合它了，也就是☰。

戎盐，是咸味的，按五行五味来说，咸属于水，很明显，也就是坎卦，即☵，与离卦相应，坎卦也可以代表月亮。

硝石，与盐有一定关系，往往盐产地也产硝。而且有降温作用。这就与兑卦相对应。兑卦，符号写作☱，代表“泽”，所谓“泽”，刚了解八卦的人可能会以为是沼泽，其实就是大湖。

硼砂，与大鹏的关系是明显的。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风在八卦中属巽，即☴。

钟乳石，产于山中，山在八卦中就是艮，写做☶，这形状看起来象不象一座高耸的山峰？

所以你看，毫不费力就把八卦与八石对应起来了。当然这样并不科学。因为我并没有采用同一的标准。说到丹砂时，与震卦的联系就是其用途，而说到硫黄，与坤卦的联系就成了其产地。不过这也就是文化与科学的区别所在。科学是具有严格标准，严密逻辑的。而文化则是“存在即合理”。只要能扯上关系，就好。

之前介绍的八石其实并不存在任何一本炼丹著作中。因为事实上八石并没有固定的成员。有的版本“三黄”是分开的。有的版本没有钟乳，又或者没有礜石等等。原因是自古到今，长生不老做为人类的梦想，一直都还在探索之中。那么道士加入或者取消某种药物那是很正常的事。又或者并不直接用于炼丹。这里面有些差别很大，如“八石华池法”中的八石，就是紫石英、钟乳、特生礜石、磁石、青阳石、石膏、石亭脂、五栽。有四种就不在前面的“八石”之中了。但这新的四种石头也很有意思。

首先是紫石英。之前已经介绍了石英，但紫石英是与它们完全不同的物质，它甚至更接近于钟乳。因为其他石英虽然有各种色彩或成份的不同，但大概都是硅化物，唯独紫石英，它的成份更接近钟乳，事实上就是氟化钙。其实如果叫它“萤石”可能更符合事物的本质。因为它的确是与其他石英完全不同的矿物。

荧石

但将石英与荧石两者混合的确还是有它的道理的。因为两者都有着光洁亮丽的外表。然而事实上它们的区别很大。从晶系而言，以水晶为代表的石英多是六方晶系。而萤石是等轴晶系。而且荧石的硬度比石英要低得多，能够溶于酸，所以又有叫“软石英”。但石英不会被酸蚀，熔点也比荧石高得多。不过荧石在用紫外线照射或者加热的情况下会发出荧光来，石英没这种特性。因此，很多人怀疑荧石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而在印度，叫它“蛇眼石”。这是因为荧石的光芒能够吸引来飞虫，飞虫能引来青蛙，青蛙则能引来蛇。可能这就是中国传说中与和氏璧齐名的上古至宝“隋侯珠”的源头。

《本草》上说紫石英多产于泰山一带，但事实上古人对荧石的利用要古老得多，至少在河姆渡时期就用它来做为装饰物了，也用其来做雕刻。西方人开采荧石的历史可以从古埃及时代算起。古罗马人用它来装作花瓶与酒杯，并相信荧石酒杯能够让人千杯不醉。魏晋时代把紫石英也做为五石散的重要成份，认为服用它能够让人感觉乍冷乍热，最适合与酒一起下肚。

不过在经历过漫长的中世纪之后，西方对荧石失忆，一直到1529年的“文艺复兴”时期才重新进入矿物学家的视野。德国矿物学家，被认为是矿业学的开山祖师的阿格里科拉花费了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来研究荧石。在于1555年死于黑死病之前，他发现，在炼钢时加入萤石会提高炉温，除去杂质。也许后世西方的优质钢铁出产就拜其所赐。而到1670年，一个叫契瓦哈特的德国玻璃工人无意中发现，将萤石放入硫酸可以产生烟雾，这烟雾很有刺激性，会让人不住咳嗽，一百年后一个叫“舍勒”的著名化学家发现这里面有种不知名的物质，它可以制成一种强酸，其厉害程度甚至可以蚀刻玻璃。人们叫这种物质为“Fluor”，也就是“流动”的意思，简称就是“氟”。从那时开始，人们就开始了将它从荧石中分离出来的努力，但没想到的是，经历了百年时间，无数化学家前赴后继，都没有取得成功。这里面甚至包括之前我们提到的那位化学大神戴维。

萤石花瓶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失败了？这是因为这种神秘元素太活泼了，极易与其他物质发生反应。之前的所有方法都无法将其请出山来，就算短暂露面也立马和其他物质结合了。戴维曾经尝试过电解的方式，但就算是不计成本，用最“坚强”的金和铂作容器一样会被腐蚀。于是他天才地改用荧石作容器进行电解，这颇有几分以毒攻毒的味道。因为化学上有个铁律，即越活跃的物质组成化合物越稳定。这样腐蚀的问题解决了，但新的物质也没出现，这是因为戴维缺少一种物质，即“氟化磷”，但这种物质当时还没有人能制备出来。更可怕的是，藏在荧石里的这位其实是一条毒蛇。无数与它打交道并捕捉到它身影的人都中毒了，有的甚至献出了生命，就算活着，身体健康也大受影响。因此人们称氟为“死亡元素”。

事实上，氟的确是最活跃的元素之一，它是卤族元素的头把交椅。只有九个质子，这意味着，它很容易就从其他元素中掳夺一个电子来形成稳定的结构。按标准的说法是，因为这种结构是如此稳定，所以它的原子甚至比氢原子小，也就注定氟可以和除了惰性气体外几乎所有元素反应。它所以没象本族的老二——氯一样被制作成毒气，这是因为它的反应太活沷了。就连玻璃瓶也困不住它，这也是它害死那么多优秀化学家的原因。

但有人就是不怕死，1886年，出生贫寒的化学家莫瓦桑在研究前辈们的各种试验方法后，重新走回了戴维的老路。他先在制备氟化磷上取得了突破。后来又历尽艰险，终于获得了氟气。以此获得了1906年的诺贝尔奖。

化学家莫瓦桑

但莫瓦桑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制氟过程中也险些丧命。有传说他失去了一只眼睛的视力。他自己也说因为制氟，至少短了十年的寿。其于获得诺奖的次年去世，终年五十五岁。他的妻子也因此心碎而死，其儿子将其奖金全部捐出设立了两个以父母命名的化学奖金，以纪念这些为了探索真理而不惜牺牲自己的人们。

时至今日，氟成为了工业生产的重要元素，在炼钢、制药、制冷方面都有用处。特别是合成物“特氟隆”，具有坚硬、光滑的特性，家用的不粘锅就拜其所赐。不必担心其对人体的毒性。除了特别稳定外，人体其实还是需要少量的氟的。因为它可以预防龋齿。不过以前冰箱里的氟利昂对大气层产生了危害，把天捅了个窟窿。

特氟隆

说完紫石英，再说说其他石头。有关磁石的故事在之前铁的一章就已经讲述了，这里不表。还有就是“五栽”，这个奇怪的名字其实是指的一种人造的“石头”。《黄帝九鼎神丹经诀》上对其制造是如此解说的：五栽者，谓穀豆黍麦稻簣用水没之生芽，七八日成床也，名约五栽。用现代话来说，就是把小米、大豆、黄米、麦子、稻米等五谷装在竹筐里，用水浸着让它们发出芽来，交互缠绕，七八日变成板凳那么大一块，这就是“五栽”。

五栽源于五谷

这个有什么用呢？我们都知道，植物在发芽时都会产生激素和酶，这可能会作用于蛋白质的分解变性。与之前介绍的八石不同。“八石华池法”应该属于水法，这些物质对人体能够发挥更关键的作用。相类似的还有明朝兴起的通过烧炼男童小便所得出的“秋石”。按化学物质来说它不过是一种普通的钙化合物，但按李约瑟的考证，里面含有生物的性激素。

最后一石是“青阳石”，很遗憾， 这是种更神秘的石头。现在我并没有找到有关它更多的消息。甚至就连理解也很困难，到底应该是“产自青阳的石头”还是“青阳之气化做的石头”还是“青色的阳石”，都暂时未有定论。因为就现在我收集到的丹经，提到“青阳石”的地方仅此一处。但是提到“青矾石”的地方有很多，但应该不是笔误，因为“阳”与“矾”无论简体还是繁体，字形相差都很大。

国内有很多地方都以“青阳”为名，最有名的一个在安徽。其特产是白云石，是一种镁钙化合物。但“青阳”在丹经中认为却是很多种矿物的成石元素。所以到底该做何解还需要探索。

白云石

除了“八石华池法”里的“八石”外，其实另外一些矿石也有“八石”之名。

例如矾石，被称为“八石之上品”，但矾石并不是单一的一种矿石，它是多种含水晶体盐的统称，其共性就是亮如水晶，但溶于水，且性脆。古人又用老一套将按颜色分类，叫做青矾、白矾、黄矾、黑矾、绛矾等等。结果又是五行色，其实它们的化学成份大祇相近，也都是里面含有的各种金属离子有区别。

一般提到矾石，指的就是明矾。这东西现在很多人已经没见过了，但在二十年前还是家庭必备。那时就算自来水管放的水，多少也有些混浊，这时只要一小块明矾，就能让它变成澄清起来，现在却明令禁止使用了。因为按化学成分，明矾应该叫“十二水合硫酸铝钾”。里面含有铝离子，水解后有很强的吸附能力，可以同污水中的其他杂质反应。中医也用来制肺结核。但现在认为长期饮用含明矾的水，会使人得上老年痴呆，所以禁止使用。

明矾

除开矾石以外，八石里还有一个版本是“四黄四砂”，所谓“四黄”就是硫黄、雄黄、雌黄、砒黄，所谓“砒黄”应该就是红黄色的砒石。而四砂是指朱砂、硼砂、针砂、硇砂。所谓“针砂”，真的是做针时散落的钢屑。而硇砂和硼砂一样是产于西域的一种药物，呈黄白色粉末状，在唐时已经上贡中原。它具有毒性，据说少数民族拿来当盐食用，结果生了病，叫做“硇乱”，于是称这药为“硇砂”。但有人怀疑这也是波斯语音译。

硇砂多见于火山地区，据说西域有个石室，经常有浓烟冒出，当地人等烟退去，就进入在石壁上刮取硇砂。还有个硇砂的源头和中国人熟悉的“火焰山”有关。《行程记》里说，火焰山的位置就是高昌北庭山，这里经常有烟气冒出却无云雾，到傍晚冒出的光焰就象火焰一样，把飞禽野鼠都映成了红色，所以叫它“火焰山”或者“火州”。在这里采集砂的人，必须穿木屐，要是穿皮靴会被高温将鞋底烧穿。因此也叫硇砂为“北庭砂”。

硇砂的药性很强，《本草》里称其为“五金先锋”、“透骨将军”。可以用来制疮。工业上也可以用来做焊剂，现代用来做干电池。其实从化学式来看，硇砂就是氯化铵。多见于火山喷气孔，也可以从鸟兽粪便中获得。所谓“铵”，不是一种金属。而是有金属特性的一种阳离子，化学式为NH4+，它如果少了一个氢原子就成了NH3，也就是所谓“氨气”，在化工中有重要地位。

硇砂

到这里，炼丹中所有主要的矿物药的介绍已经结束了。但了解了这些未必就能够炼出一炉好丹。因为炼制时还有一些辅料和术语必须了解，不知道这些，石头还是石头，永远无法变成丹药。这些我们下回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