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在哪里

请先看看这两张图,然后请告诉我,你分别想起了什么?
第二张图相信很多人都能想起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和原作相比无非是蒙娜丽莎多了一笔小胡子,画作的最下方出现了一行莫名其妙的签名。熟知美术史的读者应该知道,这是出自杜尚的手笔,也是美术史上的名画之一。
看见第一张图就能想起米菲兔的人可能数量要少很多,毕竟米菲兔和蒙娜丽莎的知名度不在同一个层次。同样的,和正版的米菲兔相比,小兔子的×型嘴变成了鸭嘴,它的作者是广美教授冯峰。目前,他正因为这些“鸭嘴米菲兔”被指责为抄袭。
指责冯峰的人大概率不会指责杜尚,相反的,他们会为杜尚辩解。认为杜尚这张蒙娜丽莎非常深刻,是当代艺术史上非常重要的一笔,打破了人们关于古典艺术的盲目崇拜,揭示了......开启了......引发了.....激发了......重新定义了......总之,他们可以把一本美术史都给背下来。最终变成一个循环论证:
为什么杜尚牛?因为杜尚可以给蒙娜丽莎加一笔小胡子。为什么杜尚可以拿达芬奇的作品直接加一笔小胡子?因为杜尚牛。
如此也可以推论:冯峰为什么会引发网上如此之多的批评?因为他不如杜尚牛,他的作品不如杜尚牛。既然如此,我觉得倒是可以换一个问题来问:如果你穿越到1919年的巴黎,看到当时的杜尚正在展出他这张《带胡须的蒙娜丽莎》,而你因为穿越失忆,彻底忘记了杜尚是一名伟大的艺术家,忘记了他在美术史上的地位,你只知道他是个有点名气的画家,那么,你会如何评价这幅画作?
我想,多半和现在批评冯峰的话语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指控还会更加严厉,因为他的行为不单纯是抄袭,而且明显是在“亵渎”艺术,“玷污”大师。你忍不住要去捍卫达芬奇,捍卫蒙娜丽莎,因为在你心中它们都是艺术的化身。简单说,它们存在的本身就代表着你对艺术的理解---大师经年累月锤炼技巧,可以用颜料表达肌肤和衣服的轻柔触感,可以用光影和构图让人像表现出非常微妙难言的神情。而在这样的大师之作上添加两笔小胡子,毫无任何技术含量,这根本就不是艺术,这也根本不配说是艺术品。
但是,你现在的确知道杜尚是一名艺术大师。你对他的服膺并非来自你的鉴赏能力,也并非发自你的本心。你只是相信书本,相信权威,因为书里是那么写的,因为有那么多人是那么跪着,因为有那么高的拍卖价是那么撑着,所以你不敢去怀疑,你全盘接受了下来。仿佛达芬奇是古神,杜尚是新神,都需要你顶礼膜拜。至于说新神何以成神,神在何处,要去何方,都不是需要关心的事情。麻烦,何必呢,知道他是大师就行了,看到带胡子的蒙娜丽莎别笑免得露怯就好了,会对人背诵书上的语句“打破了工业制成品和艺术品之间的区别,拓宽了人们对于艺术理解的视野”就够了。
我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一点:美究竟是什么?对美的欣赏究竟是什么?如果劈手夺走你的美术史,乃至抹去你关于美术史的记忆,你的鉴赏还能依凭什么?你用什么去衡量评判一副作品的好坏?或者这么问:你以什么标准评判一件作品是不是艺术品?那个标准是从哪里来的?这应该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能够从动物里分辨出猫来,分辨出狗来。你知道事物一定有某种特质,足以把它自己和其他东西区分开。那么,关于艺术你的分辨能力在哪里?
如果这种分辨能力的确存在,而且是前后一致的,就会有一个有趣的问题:你支持杜尚的小胡子蒙娜丽莎是艺术品的理由,能否支持冯峰的鸭嘴米兔?如果不能,那是什么原因?如果不考虑伟大与否,它们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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