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紫烟 | 爱心款
夏日的傍晚,晚霞未散尽,明月已上树梢头。
他侧卧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静静地、怔怔地,似是在欣赏夕照晚霞的美丽。其实,此刻,外表安静的他,心里塞满了从天际边晃晃悠悠飘来的愁云。
妻红云刚做完第八次化疗,身体虚弱得像片挂在枯枝上的残叶,在萧瑟的秋风里摇曳,随时都有落地化泥的危险。屈指算来,妻患直肠癌已三年。三年间,妻共做个八次化疗,一次手术,四次介入,一个疗程的生物疗法。一张张可爱的钞票,像是美丽的蝴蝶,从他的口袋里飞舞着,追逐着天边的流云,毫不留恋地飞离了他的视线,脱离了他的管辖。妻子的治疗,从北京辗转到省城,再从省城辗转到县城老家。
“滴答”,“滴答”,“滴答”。
优雅的门铃响起。他暂抛愁绪,侧耳倾听,不错,是自家的门铃。近一年,很少有亲朋来访,他的周围,悄悄地流淌着荒凉。他狐疑地打开房门。
“二哥。”
门外的二哥,腋下夹个公文包,威严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他呆愣着,惊异的眼神在二哥的脸上扫描。二哥踱着方步,踱进房门,在沙发上,坐个舒服的姿势,然后从包里拿出三捆钞票,放在桌上。
“这三万先花着,不够再说。有事吱声,别硬抗。”
二哥的声音不大,软软的,却缠绕着丝丝威严。他心里涌出一股温暖的寒流,说不清道不明。
二哥是某单位的领导,斯文、稳重、不怒而威。他有点怕他。去年年初,给妻治病,手中短缺,找二哥,二哥说:“行,我给你凑凑,凑齐了让你嫂子给你送去”。
一年半,月亮圆了缺缺了圆,花儿开了败败了开。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今天,他盼来了二哥。二哥,救命的二哥呀!他眼一热,滚烫的泪,在灯光下跳跃着亮点。
“滴滴答”“滴滴答”“滴滴答”。
急促的门铃响起。他侧耳倾听,不错,还是自家的门铃。他更加狐疑,今天怎么了?打开门,是侄子(大哥的儿子)。侄子一头扎进来,冒冒失失,和门内的他撞个满怀。侄子呵呵谄笑几声,慌忙从裤兜里掏出两沓百元大钞,急急地塞到他手里。
“三叔,这两万先花着,不够再说。我爸说,亲顾亲顾,有亲就有顾。”
侄子破锣似的声音,拉长了他的记忆。妻的病确诊时,他的心像空中的浮尘,没着没落。找大哥,想讨个主意。到大哥家,尚未坐定,大嫂便絮絮叨叨。
“孩子安排安排工作,花了好几万。还得给他买房、买车、订婚、娶媳妇,你说,上哪弄钱去?愁死人了!”
随后,嫂子话锋一转:“红云的病就是个无底洞,最后还会落个人财两空。我看,不如……”
嫂子的话,在他心里结成霜花。自此,他和大哥家绝了来往。今天,侄子?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妻这只搁浅的小舟,又将荡起欢快的双桨。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笑意在脸上袅袅飘扬。
“老三,你的经济适用房该交房了吧?”
二哥端着茶杯,有意无意地问。
“三叔,你那房子不赖。西面在建集贸市场,东面即将建所重点高中,门口百米大道,生活方便,交通便利,位置相当优越。一平就算多要个五百六百,也是超级划算。”
五年前,县里筹建经济适用房。他托朋友弄个指标,预交八万,余款交房时付清。谁知,这房子长流水似的,建建停停,停停建建,建筑队换了一个又一个。历经五年,昔日偏僻的地段,目前被开发成较为繁华的地段。不过,去年,为给妻治病,在朋友的介绍、主持、见证下,他和朋友的朋友签了协议,按了指印,以九万元的价格转卖了。今年,听说要交房,房价在原来预算的基础上,每平涨了大概六百元。他暗自庆幸,否则,他上哪去弄这笔巨款?今天,二哥和侄子,是看上了这房子?
“三叔,我领导今天找我谈话了,让我做你的工作。做通了,我就去上班,做不通,我就下岗了。”
“做我的工作?啥工作?”
“啥工作?你不是业主代表吗?找书记见县长,反映抬高房价的问题。据说,你还要去市里省里上访?”
“是呀,老三,能耐呀!今天,要不是县领导找我谈话,我还不知道这事呢。这样吧老三,我协调协调,让他们给你点经济补偿,也算是善款吧,你别跟着瞎起哄了。”
侄子依然谄笑着,急促的声音里有明显的不耐烦,还有影影绰绰的威胁。他听出了年青人的冲动和不满。二哥的脸上依然是浅浅的笑,轻轻软软的声音如晚风,带来傍晚的阴凉。他听出了难以抗拒的威严。他忙惶惑地说。
“房子?房子我卖了呀!去年卖的。哦,我明白了,一定是那小子以我的名义闹事。这货蛋子,咋恁不地道!”
二哥和侄子,狐疑地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桌上那一沓沓红色的钞票,脸,渐渐地变成菜绿色!
王紫烟,笔名寒江雪,河南周口人,周口市作家协会会员,媒体编辑,一位喜欢在文字里行走的普通女子。作品散见于《西部作家》《鄱阳湖文学》《唐山文学》《大河文学》《情感文学》《作家会刊》《青年导报》《老人春秋》《当代教育家》《周口日报》《周口晚报》等报刊。有散文作品入选《部落格·心灵牧场》《中国散文精选三百篇》选本等。偶有作品获省市级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