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你的小手可曾无恙
乡村,让人充满了热爱,也充满了嫌弃和恐惧:嫌弃它的破旧庸俗,恐惧它的落后艰辛。而热爱却需要时间沉淀。
听贾樟柯在朗读者中读起自己作品中的一个故事:生炉子,我的心里异常的难过。被贾导当做惩罚的任务,竟是我,作为一个90后,依旧经历过的童年往事。
家乡,刚刚摘掉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在二十年前,落魄到村里的路下过雨之后全是一团泥泞。冬天是最难熬的,下雪天孩子们的鞋子到了学校就已经湿透了,而教室的温度未必有室外暖和。于是,裂开的口子是每个孩子手上,脚上的常客,小小的手指被冻得很粗很红——痒,一口哈气哈完,变得更加痒了。还有的孩子裂开的伤口都开始流脓,流血……那是一个旧庙改建的学校,每个漏风的教室没有暖气,只有一个冒着浓烟的火炉,火炉的烟筒上还挂着接着烟油的漆黑的玻璃瓶子。
入冬,每个孩子就会领到一项任务——轮流生炉子。生炉子本身并不是件难事,只不过教室一天的热量都要靠火炉来维持,如果火不旺,火炉不热,这是很伤情面的一件事,同学之间难免会有埋怨,所以每个孩子的心里都非常谨慎。所以大多数学生还是会请家长来代劳。离学校近一点的,家长和孩子会五点起床,踩着黑漆漆的路去学校;离得远的起的会更早些。冬天的早晨,特别是在村子里,逼人的寒气,让哈出的白气在黑色的背景里都显得特别浓烈。在我的记忆里,每次轮到我生炉子,内心会非常的不安,前夜睡觉总是会失眠,要承担所有人的温暖问题,这在我的心里极为沉重。每次和母亲一起去生炉子,都会从家里带不少的豆秸,玉米棒,还有从自家炭堆里静心挑选的大炭块。因为有母亲的陪伴,从来没有像贾樟柯描述的那般对鬼魅的恐惧。也幸好,在我的回忆中,母亲代我生好的火炉向来是最暖的。
那时的学校,每个教室最后边都有一个柴火池。里边有玉米棒子、秸秆和硬纸片,还有摆放整齐的煤糕。煤糕,是碎炭掺着红土和水,用煤糕框子打成一个个长方形的煤饼,等晾干了就可以烧火了。虽然身在煤炭大省,但是煤炭却异常难得,煤糕虽然耐烧,但是产生的烟煤也特别大,教室里经常烟雾缭绕,每个孩子身上都有一股烟熏味,这是童年冬天的常态,也是每个孩子无法忘怀的经历,这经历在今天看来,并没有什么乡愁的怀念之感,想一想,更多的是对贫穷的害怕。
成长自带着疗伤功效,正如长大的身体不再轻易被寒冷冻伤。摩擦着双手,仔细看着手上被冻伤留下的疤痕,它是贫困的胎记,它是乡村的刺青,它是热泪灼伤的黑洞,吞噬着对家乡的热爱。
我们曾经采访过不少路人,问他们对家乡的回忆。很多人会笑一笑说:穷怕了,不想再回去了。但是说起家乡的好,每个人都会侃侃而谈。每当此时,我又何尝不是这般矛盾——为什么我的眼睛饱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入冬,你的小手可曾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