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印章历史源远流长，篆刻艺术博大精深，可谓方寸之间，气象万千。篆刻可以谈的东西有很多，印人、印事、印材、入印文字等等，这个栏目既然叫篆刻杂谈，那就是我想谈啥就谈啥，我谈啥您就看啥。
2021年9月2日晚上，金石印坊微信公众号推送了一篇关于篆刻家年龄的文章，其中放了一方齐白石的自用印“九九翁”，有一位印友对这方印的释文存疑，认为我们的小编专业度不够，于是他在自己朋友圈中洋洋洒洒写了五百字，作了非常详细的“指正”（下图）。
微信朋友圈截图
应该说，这位印友看文章是非常认真的，也很有自己的主见，不随波逐流，这是难能可贵的。但很可惜，态度认真不一定能找到历史的真相，我虽然从小数学不好，但齐白石留下来的这道数学题我是算得清楚的，今天我就要为齐白石和金石印坊小编做一回辩护律师。
九九翁（齐白石刻）
这位印友认为这方印不应该释为“九九翁”，而应该释为“九二翁”，其理由有两条：第一条，自古以来，重文符两横是要等长的，不等长就不能算是重文符；第二条，齐白石根本没有活到99岁，他不可能给自己刻99岁的纪年印。那我就先驳他的第一条，重文符是不是一定要等长？很简单，我们再找一方齐白石刻过的带重文的印就能说明了。
我负人，人当负我（齐白石刻）
说到齐白石刻过的带重文的印，我脑子立马闪现出那方“我负人，人当负我”，这方印中第二个“人”字正是用重文符代替的，很明显，这个重文符的两横也是不等长的。那么齐白石的重文符不等长是个例吗？也不是，吴昌硕曾刻过一方带两个重文符的朱文印“平平凡凡”，这方朱文印左右两行各有一个重文符，它们的两横既不等长，也不等粗（左边一个更明显）。
平平凡凡（吴昌硕刻）
应该说，重文符完全等长，这是工整印的要求，不能拿这个标准去要求写意印，而且还是大师的写意印。大师之所以是大师，就是因为他有能力和魅力打破一般印人或一般印风的规矩。所以，这位印友说的第一条理由不成立。既然齐白石的重文符不一定等长，那这方印的释文就有可能是“九二翁”，也可能是“九九翁”。我们权且把它当作“九二翁”吧，从布篆的角度来说，刻意把“二”字缩在右下角，这绝不是齐白石这样一个大师级篆刻家的水准，如果是为了避让“九”字，也根本没有必要，因为“九”字本来笔画就不多，刻短一点完全可以，何必让“二”字这么受委屈呢？当然，仅靠这一条，我是无法完全说服这位印友的，幸好，我还有一个撒手锏！
九九翁（齐白石刻）
这是齐白石在同一年刻的另外一方“九九翁”，这一方比前面那方尺寸要大一些，而且还有一个纪年款，上面很清楚刻着“辛巳一日白石自刊”，辛巳年是1941年，齐白石出生在1864年，所以刻这方印的时候，齐白石的年龄是77周岁，虚岁是78岁。有朋友肯定会说，印文写着“九九翁”，既不是77周岁，也不是78岁虚岁，还是说不通啊。这就涉及到两个问题，一个是齐白石虚报年龄的问题，另一个是古人表达年龄的习惯问题。
“九九翁”原石印面
先来说第一个问题，齐白石虚报年龄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但虚报多少，很多人并不清楚。我不想在这里花太多文字把考据过程全部写出来，只简要讲一下重点。首先，齐白石出生的时间按干支纪的话，是癸亥年甲子月乙丑日，即农历猪年的十一月廿二日，离除夕只差38天左右，而这一天对应的西历是1864年1月1日。这样到了1865年1月1日，齐白石只有一周岁，但虚岁已经3岁了，为什么虚岁是3岁，只要有点常识都知道的，我就不再赘述了。总之，他的周岁与虚岁有两岁之差；其次，齐白石在1937年（虚岁75岁）的时候又刻意给自己增加了两岁，原因是算命先生说他75岁时有一个劫，要用瞒天过海的方式避过75岁这一关。所以，1937年之前自然的两岁落差加上之后人为的两岁落差，一共是四岁落差。所以1941年时，他的虚岁是81岁，77+4=81，我虽然从小数学很不好，但这个口算题还是算得明白的。
81岁为什么要刻“九九翁”，这不是骗人吗？这就涉及到古人称呼年龄的习惯问题，在古代，古人常用乘积来表示年龄，比如二八表示16岁，三七表示21岁，九九来表示81岁等等。这是因为很多诗词有对仗和字数的限制，还有就是为了听起来含蓄和顺口。比如《全唐诗》中有“妾家本住鄱阳曲，一片贞心比孤竹。当年二八盛容仪。”这里的“二八”就是16岁，绝不是28岁。要知道，在古代，28岁就是很老的姑娘了。喜欢中医的朋友一定读过《黄帝内经》中的《上古天真论》，里面就有大量这样的年龄表述方式。
明末清初有一个文人叫萧中素，他在耄耋之年爱上了一个比自己小62岁的女孩，并为她创作了一首情诗：“我年九九君十九，配成百岁真佳偶。天孙恰与长庚对，千古风流一杯酒。”，如果你不懂第一句中“九九”就是81岁的意思，还拿着计算器把99和19加一起，那永远也是算不出100岁的！现在真相终于大白，这方印的释文就是“九九翁”，而不是这位印友说的“九二翁”，我们的小编金石君也算“沉冤得雪”了！所以，学术的事情，真是来不得半点马虎，在传统文化面前，我们都是小学生，前人说“活到老，学到老”真是太有道理了！我要衷心感谢这位印友，如果不是他的关注和批评，我恐怕永远也不会去解这道数学题，也无法从中得到进步，希望他能继续关注金石印坊微信公众号，继续给我们提出宝贵意见或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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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豪旭（庵角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