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联选萃:寄托(中)
除了写诗做文章,琴棋书画也是中国文人寄托身心的广阔天地。且看看文人们在这广阔天地之间,是如何大有作为的。
先看看钱南园(1740-1795)先生这一副:
鸟总知春烂漫,山为助笔精神。
巍巍青山激荡着胸中的豪情,使得我写起字来、作起画来,笔端总是倍儿有精神。
接下来梁山舟(1723-1815)学士这一副也是豪情满怀:
胸次月明天宇净,豪端风鼓海涛飞。
不管是写字还是作画,能体会到“风鼓海涛飞”的感觉——这是一种怎样的惬意!这种惬意,是多少金钱名利都换不来的。梁学士家学渊源,文采风流,笔墨神妙,冠绝一代。此联辞翰俱佳,柔中寓刚,确有“风鼓海涛飞”的意味。
下面一联乃是西泠名家陈鸿寿(1768-1822)手笔,淡而有味,平中见奇,道出了书法绘画的闲雅情趣:
两卷硬黄书老子,数峰破墨画庐山。
独居一室之中,屏俗尘,绝世虑,书老子,画庐山。有此寄托,夫复何求?
再看王文治(1730-1802)先生这一副 ;
名纸家藏书治谱,廉泉手汲试茶香。
用上好的名纸来书写为政的心得;用亲汲的山泉来品鉴佳茗的清香。此真可谓文人的高端雅趣。要没有大把的钱和大把的闲,是很难领略到的。
我们常讲“笔墨精良”,若将文房四宝按重要性排序,笔和纸因该排前两名的。此两者中名纸相对更加昂贵。傅抱石和关山月为人民大会堂画《江山如此多娇》用的故宫乾隆年间的纸,宋徽宗传世墨迹《草书千字文》用的整体三丈多的描金云龙笺,都是世间罕见的珍品。
从笔墨精良延伸开来,我们讲要品评文化的高下,需要内在看情操,外在看讲究。没有情操,就像庙中无佛,装点得再漂亮,也不过一堆靓丽的摆设而已。但要没有讲究,只剩一根傲骨,终究也觉得寒酸。
下面何绍基(1799-1873)先生这一副:
鲜墨花笺分桂上露,清言妙理来松下风。
鲜墨中渗透出松烟的清香,笺纸上水印着花鸟的倩影,但这还不够!研磨时还须加上桂树上的甘露——你看看人家这讲究!
但下面溥儒(1896-1963)先生这一副则是纯粹以情操取胜了:
人是百年一过客,吾当十日九挥毫。
虽极悲壮,但也不失优雅,可看作是“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的生动写照。
当然,除了写写画画之外。读读名帖、赏赏名画也是文人寄托情怀的看家手段。下面看淡墨探花郎王文治这一副:
秋月春花当前佳句,法书名画宿世良朋。
整日沉浸在法书名画、秋月春花之中,乐而忘忧,真不知老之将至矣!
蒋中正(1887-1975)先生书写的这一副本也属佳构,只是流传太广,有点熟而无味了。其辞为:
寄怀楚水吴山外,得意唐诗晋帖间。
下面这副是清代状元郎张之万(1811-1897)的:
熏香小阁供痴坐,读画空堂当远游。
空堂之内,观山读水,就当是游山玩水了。不用鞍马劳顿,不用风餐露宿,更无需花费银钱,这多好呀!
近代金石名家王福厂(1879-1960)(“厂”读作“安”)有一副:
江山风月本无常主,丝竹金石藐焉寡俦。
该联的作者庄苕夫好像是在说:丝竹金石大家不一定能欣赏,但我能得其乐;江山风月大家不一定爱欣赏,但我也能得其乐。
善于寄托,就是善于找乐子嘛。宋人词中有言: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您看看,为了能笑一下,一掷千金都没觉得吃亏。对于文人来说,这江山风月、丝竹金石的快乐,其性价比也真太高了吧!
下面清代文人张问陶(1764-1814)这一副也流传很广:
名画要如诗句读,古琴兼作水声听。
市面上售卖的好多镇纸上刻有这两句。这两句在修辞上有点意思,好像用了“通感”手法——在画面中读出了文字,在琴言中听出了水声。朱自清《荷塘月色》中有这样的名句: 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violino,即小提琴)上奏着的名曲。能通感,也就是能体悟到表象背后的深层美感。
当然,还可以下下棋来消遣消遣。何绍基这一副:
消闲最耐棋思苦,取醉翻嫌酒令宽。
写得抑扬顿挫、摇曳多姿:闲来无所事事,下棋最磨时间;本来自己想醉,却怪酒令太宽。
最后再看梁山舟学士一副:
秋雪一瓯多淡味,仙枰四角少流尘。
这一联真写出了世外仙风——云间一枰露华浓,四角绝无俗尘生。主客相对无言语,时闻落子一声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