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坛往事 ▏大音希声骆泽民
1925 年,上海的戴葆庭先生,从江西鄱阳获得的一枚大齐通宝钱,以500 大洋卖给了古钱大王张叔驯,曾轰动一时,从此张叔驯和戴葆庭先生,名震四海;1942年,北京的骆泽民先生获得了一枚辽代的天显通宝钱,并以3,000 银元之价卖给了日本古钱大藏家大川铁雄,也在泉坛引起巨大反响。从此,骆泽民在中日钱币界声名鹊起,当时其声望与戴葆庭可相提并论,之后钱币收藏家口中就出现了“南戴北骆”的美誉。
从沈阳逃难到北京
骆泽民先生光绪二十六年(1900 年)1 月7 日出生在奉天市(现辽宁省沈阳市),原名骆恩惠,其父很早就在当地经营古玩生意,其长兄骆恩魁(又名骆文元),早年也在奉天市沈阳区小东街三段71 号,开了一家名为“天祐斋”的古玩铺。当时东三省(辽宁、吉林、黑龙江)日侨居住者甚多,有许多人爱好中国文物的收藏,内中不乏古钱币爱好者,这些爱好者还在东三省成立了钱币组织—满洲古泉研究会。
骆泽民从小喜爱中国历代钱币的收藏,故早在1921 年,就在奉天小南门外察言半街15 号,以骆恩惠之名开设了一家“天祐斋古钱铺”,期间,他曾印发了征求古钱的广告,开始与海内外钱币界的同好有了联系,如日本的小川浩、田中启文、大川铁雄、今井吾造等一些大藏家,和国内的张叔驯、杨庭康(张叔驯的管家)、方药雨、方地山、张綗伯、郑家相、蒋伯壎等人就跟他有通信往来和钱币买卖的关系,张叔驯和方药雨收藏的许多珍罕的古钱币,就是骆泽民提供的。
1931 年“九一八事变”后,骆泽民举家迁居北京,先是在东安门大街甲34 号创办了“汇泉堂古钱铺”,从此他不用“骆恩惠”这个名字,而改称“骆泽民”了。到了1955 年6 月3日,由于骆泽民的汇泉堂古钱铺所在地段,因被北京生活服务区征用,其隶属的北京东单区工商管理科,通过与专门经营古玩行业的前门区工商管理科协议,将骆泽民的汇泉堂古钱铺安置到前门东琉璃厂258 号,与“屏古斋”古玩店合并,之后,汇泉堂又归并于琉璃厂219 号的北京文物合作商店。
辽代“天显通宝”钱的由来
骆泽民在琉璃厂一直是主要经营历代钱币,当年他被人称之为“古钱骆”,这与其经手几种珍罕的古钱有关,其中最为闻名的,是那枚卖给了日本大藏家大川铁雄的辽代天显通宝钱。
关于这枚古钱的由来,骆骏生在1986 年《中国钱币》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天显通宝钱发现始末》的文章,特别引用了一段其父亲话:“1935 年12 月1 日,喜鹊胡同1 号王春福家有修房木工周某看到王的古钱说:‘这有什么用?’王说:‘有用,值钱’。周问:‘什么钱最值钱?’王说:‘天显最值钱。’周说:‘我有一个。你出多少钱?’王说:‘给一百现大洋。’当时付与周某二十元车费,周回窦店取来同时出土一罐钱。王又给周八十元。几天后王拿天显到我处,说:‘我给你看一个特别的钱。’我看后说:‘想不到这么难得的东西你得到了,你肯让吗?’王说:‘可以,要从前门大街到永定门的房子。’我说:‘买不起。’王跟我学的古钱。他把这钱存了二年多,卖给了我。合现洋六百元。他得钱后用一两金子打了一个名章戒指。二次大战起,生意艰难,我卖给了日本友人东洋货币协会干事小川浩先生。当时合日本金票七千元。由于日金贬值,只合银元三千元,时约1942 年。”“这枚天显通宝周身绿锈,间有红锈斑驳在其中,‘天显’二字其间自钱外缘向中心有裂纹一道,用放大镜可看出。”
关于这件事,骆骏生可能记错了,他说其父1942 年时将天显通宝以三千元卖给了小川浩,实则骆泽民是卖给了大川铁雄的。大川铁雄得到这枚珍钱后名扬四海,当年他荣选为东洋货币学会副会长,另外他还将自己的斋室取名“天显堂”,而小川浩的斋名是“青宝楼”。1975 年4 月,大川铁雄去世后, 这枚天显通宝钱捐给了日本文化厅。
骆骏生在文章中写道:“家父生前还谈过,一百二十年前,日本有一枚天显钱,卖给德国,藏于柏林博物馆,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博物馆被炸,此钱下落不明。”关于日本那枚天显通宝钱,据我查的资料,在日本明治二十二年(1889 年)七月的《货币》杂志上,中村不折(日本美术家兼文物收藏家)曾撰文作过介绍,现翻译如下:
“天显通宝,安政六年(1859 年)六月二十九日,信州伊那郡板町村的月藏山麓的同村新治,从地里掘出古钱九十余贯文,其中得此有百品余,此即其中一品也。”关于天显通宝,1934 年后,郑家相在上海《晶报》发表的《辽钱考》一文中,曾写到:“张氏(张崇懿)《钱志新编》(1826 年)载之,李氏(李佐贤)《古泉汇》(1864年)存其目。张氏之钱,今不知落何所矣,近惟日本有之,列入泉谱,面文隶书,右旋读,背无文,虽未见原品,据闻甚佳,吾国诸泉家均未有也。”从郑家相的文章可知,在20 世纪三十年代,国内所有藏家均未见过天显通宝实物的。
金代“皇统元宝”钱
骆泽民还经手过另一珍品—金代“皇统元宝”,关于该钱的来历,骆骏生文章中也用了其父说的:“(皇统元宝)是1936 年12 月1 日,沈阳家中长兄骆文元寄来的。他买自法库县王云峰手,王由一百六十多斤古钱中挑出。我在手中也存了多年。1943 年售与李映庵君。时联币三千七百元,约合银元四百元。关于皇统元宝钱,李映庵曾在《泉币》杂志1943 年5 月1 日第18 期中,也有文字介绍:
“皇统元宝隶书小平钱,民国廿五年(1936 年)奉天法库县王云峰所得,售于北京汇钱(泉)堂骆泽民,又转售余,曾经详细检视,紫铜质地,沁绿密度,均足十成交代。惟皇字从自,似乎高古,篆法玉筋,而茂密不及阜昌,宝字长冠,宝开金钱之先河。纵非海内孤物,亦毛公鼎后出,一时无两。”
在李映庵的这篇文章里,罗伯昭先生当时还特地加了按语,他透露自己当年也有意想买皇统元宝和天显通宝之事,罗先生是这样写的:“二年前(1941 年),杨成麒、李庆裕二君尝介绍余购此泉及天显二品,索价八千,余还价六千,未有成议。而申京汇水忽高涨数倍,事遂中置。今归李君,亦叹物各有主。然李君求泉若渴,亦庆此泉得所。申友有议其篆法不合者,然经杨李戴马诸君法眼审定,又何疑哉。”
后来,李映庵过世后,其夫人因生活拮据,就联系了骆泽民,将此钱托交与骆泽民,请其设法代为介绍出让。我们从罗伯昭1960年9 月13 日写给骆泽民的一封信中看到,他又提到这枚皇统元宝钱之事。该信罗伯昭是这样写的: “此皇统钱今年二月在京,承历史博物馆陈馆长、韩馆长召集了上海来的专家,共同看过一次,如张 (綗伯)老、沈子(槎)老、孙鼎和我都认为此钱不是开门见山,只能当作参考品,结果是把此钱退还你店。回到上海后,与小杨(杨成麒)、小马(马定祥)谈及此事,他们一致认为此钱是真品,则又令人捉摸不定了。因此考虑到以研究品之价购此钱,由上海专家,马(马定祥)、杨(杨成麒)、戴(戴葆庭)、张公午等共同研究,作出决定,但无论此钱是真是假,我们得了一定结论后,我仍将此钱捐献历史博物馆,决不会留作自玩。因为我所有的精华已全部送与国家,何必留此一钱哉。至于价格请你店决定,但700 元我无此力量,大约300-400 元还可以。付款期在十月半左右可以送来,望研究。向领导请示后盼来一信为荷。”
骆泽民收到此信后,曾交与店领导商议后,批示如下:定价暂不能动,今后研究调整后再谈。关于这枚皇统元宝钱,罗伯昭最终是否获得就不得而知了,但骆骏生在文章中提到:“此钱辗转又经家父手,后由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
北宋“靖国元宝”钱
除了上述两枚珍钱之外,骆泽民还获得过一枚稀世珍品—北宋靖国元宝小平钱。
1955 年,骆泽民曾来上海出差。返京前,他还约我父亲一同去了苏州。据我父亲说,骆泽民在苏州时,他拿出此枚靖国元宝钱,给我父亲观赏,我父亲看后连连称赞。当时,骆泽民见我父亲对靖国元宝这么喜欢,他也深感欣慰,并对我父亲说:“这枚钱只有你跟我才看得懂(识货)啊!”那时,我父亲还曾问过他:“为什么不拿出来让上海的这些大藏家看看呢?”骆泽民回答说:“现在这些藏家经济并不宽裕,购买力大不如前,而且看这枚钱要有一定的水准,并非人人都会看……”骆泽民本人对此钱十分珍视,我父亲几次向其提出割让之求,由于骆泽民与我父亲之间有深厚交情,最终同意割爱。
我父亲当时也缺乏现金,故用一些古钱和银币作价交换得来,当时双方约定,此事对外不予公开,该钱归我父亲后被一直秘藏着,并视作拱璧。
此钱在我父亲处秘藏了三十年,直到1985 年,我父亲写了一篇《补说日本三大钱谱北宋钱》的论文,并发表在1986 年的《中国钱币》杂志第三期上,此时北宋靖国元宝小平钱这才得以披露于世。该文是我父亲精读日本三大钱谱《古泉大全》《东亚钱志》和《昭和泉谱》之后,他对北宋钱补充了一些研究观点,其中就有对宋徽宗赵佶铸“建国通宝”和“靖国元宝”钱的独到见解和分析,他是这样写的:“……无独有偶,余在吴垣获一靖国元宝隶书平钱,绝无仅有。吾子传德酷爱,因而贻之。展阅《东亚》,未述‘建国’有钱,而竟提及‘靖国’有元宝钱,惜有文无图,语仅一行—旧谱:‘靖国元宝徽宗建中靖国元年铸,所云未见’。余迄未悉《东亚》何云而来,愚意徽宗如以瘦金书体为例,则其好事创新之性,何亦不可见于钱文上耶……”
我父亲从骆泽民先生处除得到这枚北宋靖国钱之外,还从他处获得了许多珍稀的历代古钱、铜币以及一些相关文献资料。例如骆泽民先生藏有日本三十八册全套的《古泉大全》,父亲告诉我,当时国内古钱收藏家极少有收集齐全的,可谓非常珍贵。
“汉朱提银”的一场风波
1962 年,骆泽民被中国历史博物馆聘为顾问,当时博物馆方面请他鉴定和整理馆里的钱币藏品。他在整理陈仁涛的藏品时,其中发现一枚定为一级品的“汉朱提银”存在疑问,他经过仔细的观察和研究,认为这枚“汉朱提银”的文字制作以及造型风格均非汉代之作,故他断定此物不会早于明代。另外,他还认为此锭并不含银。遗憾的是,骆泽民当年的这份鉴定意见记录,现在已无法找到了。
关于这件“汉朱提银”,最初是1902 年发现于洛阳白马寺。1903 年,被端方收藏(端方字午桥,号陶斋,是清末大臣,官至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从政之余,醉心于古玩收藏,有《陶斋吉金录》《陶斋藏石记》等著作。)端方得到“朱提银”后,如同拱壁,将此物盛载于特制的木匣中,并亲笔题记“汉朱提光绪壬寅洛阳出土匋斋藏正闇题”,并请当时诸多名家欣赏过目。现盛放朱提银的盒子上,有罗振玉(清代考古学家、金石学家、古文字学家)等人的题记,介绍该银的来历:“此银出洛阳白马寺,殆明帝、章帝时物。往岁端忠敏公督江南时曾寓目,丙寅仲冬药雨先生以两千金得之。属为题记,殊有人琴之感。忠敏遗物,多零落于谁何之手!且幸此银之得所归也。涂月十日上虞罗振玉题记”。我们从罗振玉题记中得知,1926 年方药雨是以两千银元,得到这件端方遗物的。
1935 年,方氏古泉收藏全部转让与钱币收藏家陈仁涛,陈氏对“汉朱提银”也十分看重,视为珍宝。1952 年陈仁涛编写的《金匮论古初集》大型图册中,他对此物还做了重点介绍。1953 年,陈仁涛的全部钱币藏品被国家重金购回,内中也包括了这枚“汉朱提银”。1955 年9 月5 日,文化部将这批金匮室藏品全部移交给北京历史博物馆(现中国国家博物馆)所藏,骆泽民的否定意见,当时曾引起一场风波。对于中国历史博物馆而言,经过许多著名权威鉴定过的一级文物忽然被质疑?!这简直是开玩笑了,其是不是银质,是可以作金属成分检测的。限于当时检测手段落后,谁也不敢从这件“一级文物”上取样,以冒损坏之风险。于是此事一度不了了之。
1997 年夏,中国历史博物馆引进了一台先进的菲力蒲95—DXX 荧光能谱仪。经过对“汉朱提银”的光测后,得出了“汉朱提银”并不含银,而是由铜、锌和锡、铅、铁等元素组成的合金。就连诸多考古学家和钱币鉴定专家都走了眼的“汉朱提银”,在骆泽民眼一“眼”定了真假,其经验之丰,眼光之好,不得不使人钦佩!
骆泽民的臆造银币
据施新彪告诉我,我父亲在上海博物馆工作期间,曾告诉他一些骆泽民早年经营钱币的往事,原来骆泽民最初是专营古钱币的,到了民国十年(1921 年)左右,他的钱币经营范围才扩展到了中国近代机制币,那时他也曾制作了一些臆造金银币。我父亲说,这与当时中国钱币市场有关,由于国内的收藏家大多偏重于历代古钱币收藏,认为机制币年代太近,而且社会上还在广泛使用,故钱币收藏家普遍不注重,认为没有什么收藏价值。而外国人则出于好奇,感觉那些带有人像的中国银币才好玩,有收藏的兴趣,愿意花钱去购买。
事实上,中国近代有人像的机制币是很少很少的,只有天津中央造币厂和个别省份铸造过,种类也不多。当时为了适应市场的需求,随之出现了一些杜撰的机制币。骆泽民在这种情况下,他也通过银楼和造币厂的职员帮助下,制造了五六种臆造金银币,但造的数量均不多,据说,他当年销售的价格,仅在成本上加了两到三成而已。
骆泽民的这些臆造币,严格来说,它更像是现在的工艺品。而平玉麟等人是选择中国银币的稀罕品作假,如陕西壹元、福建壹元、湖北本省、上海工部局、吉林厂平等稀少银币进行精工仿制,从而欺骗收藏家,以牟取暴利,两者之间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