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牧童 | 七个婆婆八颗牙（小说）
七个婆婆八颗牙
文 / 老牧童
（安徽合肥）
2021.08.08
今年春节的梅花村特别喜庆，一是大伙儿凭着自己的双手，终于摘掉了贫困村的帽子，年货办得比任何一年都丰盛；二是今年在外打工的青壮年响应号召，大都主动留在打工所在城市过年，加班工资加上春节留守的各项福利，荷包比往年满。
其实，今年过节，最高兴的还是梅花村里的老年人。像全都约好了似的，青壮年们节前纷纷给家中的老人买了国产智能手机，成为今年梅花村春节的新风尚。因此，村里“从上街头到下街头”都能看到一边学玩手机，一边乐呵呵傻笑的银发“低头族”。
回乡度寒假的大学生艾艾被一帮子七八十岁的老婆婆们推举为“智能手机学习教练”，每天都在村东头大祠堂那面古色古香的马头墙下，一边和婆婆们晒着太阳，一边耐心地教老人们学习使用智能手机。
几天下来，艾艾发现，这些破天荒拥有了现代智能手机的婆婆们最感兴趣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微信和微博等，而是手机拥有的强大的拍摄、储存和转发照片和视频的功能。这些一辈子连照相机也没有见过，甚至没有照过几次相的老奶奶们，现在也可以在村头屋角摆个“pos”，相互留下并不年轻的照片或影像，用满是老茧的双手相互转发这照片和视频，甚至可以传给千里以外的亲人。在惊奇手机神奇的现代功能之余，可真把这些一辈子住在山里的老人们喜欢得整天合不拢嘴，呵呵哈哈的！
艾艾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外婆今年已经七十八岁了，她本姓秦，一辈子争强好胜的秦奶奶在一口牙齿掉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开始宣称自己从现在起，随夫家姓“吴”，要别人叫她“吴奶奶”。外孙女儿艾艾总是在一旁偷偷地笑，她知道“秦”是开口音，一说自己姓“秦”，满口缺牙就暴露无遗了；而说自己姓“吴”，这是闭口音，可以掩饰掉口中无牙的尴尬，——至少秦奶奶是这样想的。
话说这天，艾艾发觉外婆和村里另外几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叽叽咕咕，像是在商量什么天大的秘密。果然，晌午之后，阿婆和村里另外六个刚刚拥有智能手机，年龄都是七八十岁“闺蜜”开始“行动了”。七位平均年龄七十八九岁的婆婆们各自把家中的事儿麻利地处理好，便兴奋地用刚学会的微信相互邀约，一个个把自己打扮得“俏果果地”（梅花村方言：很漂亮的样子），从不同方向悄悄爬上了梅花岭。
梅花岭是村里风景最好的去处。这个时节，那里的青山绿水中，正是各色梅花盛开。艾艾知道爱美爱追潮的婆婆们是要到岭上去，用刚学到的智能手机照相技术，给自己留下最美的夕阳影像，检验一下刚刚从她这里学到的“本事”，好向外地的亲友“显摆显摆”。
可是，梅花岭上景色虽美，但山高水险，还有许多悬崖绝壁，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奶奶们在那里玩摄影，可不是闹着玩的。怎么办呢？艾艾知道奶奶们正在兴头上，别说是她这么个“黄毛丫头”，就是九头牛也甭想把她们拉回来的。于是，艾艾决定尾随她们上山，在身后悄悄跟着，真要有什么事，自己还可以随时保护和帮忙。
但是俗话说“老小、老小”，老人和小孩子是一样的，并不喜欢老是有人跟在身后“监管”，更不喜欢自己的“小秘密”被晚辈撞破。如果自己就穿这身时髦服装跟去，会被一眼看穿。情急之下，艾艾灵机一动，回屋翻出阿婆的“压箱底”——那里有一些奶奶年轻时舍不得穿，现在更舍不得扔掉的半旧半新的衣服。艾艾迅速换上阿婆年轻时穿过的花衣裳，扎上当地农妇上山时头上扎的花头巾，提着个竹篮子，拿了把小铲子，把自己乔装打扮成一个初春时节上山挖野菜的小媳妇，远远地跟在婆婆们的身后，钻进了梅花岭山腰的梅花溪。
兴高采烈的婆婆们在岭上嘻嘻哈哈地寻景拍照，艾艾在离他们不太远的溪边装着挖野菜，不时用眼睛向山坡上瞟，关注着婆婆们的一举一动。
忽然，婆婆们发现了溪水边“挑野菜的农妇”。这一发现引起了老人家们浓厚的兴趣，因为那正是她们在几十年岁月中经常做的事情。她们还发现，流水潺潺，碧草青青的梅花溪边，那个身材窈窕，蹲下身子挑野菜的农妇，竟然还穿着她们年轻时时髦的花花绿绿衣裳，远远望去，挑野菜农妇太漂亮了，简直就是上天派来让她们拍摄的模特！于是，婆婆们纷纷举起手机，把镜头对准了蹲在溪头挑野菜的美丽农妇，“咔咔咔”一通乱拍，然后互相比较拍摄的效果。可能是平日里“近水楼台先得月”，大家都说艾艾的外婆拍的最好，大家一商量，将这张照片取了个“有文化”的名字：《春到梅花溪》。
可这时，婆婆们因为另一个问题争得不可开交：有人说农妇挑的是“荠菜”，有人认为不是荠菜，而是“马兰头”。但也有人说那农妇分明是在挖“芦蒿根”。
就在大家还在争执溪边的农妇到底在挖什么什么野菜时，艾艾的阿婆有了新的发现：怎么看那农妇穿的衣裳都是那么地眼熟，特别是远远看去那肩膀上一块灰布补丁，像是早年进口化肥袋子上剪下来的，是那么扎眼，和自己早年间穿过的花棉袄那么像！谁家的姑娘媳妇现在还穿这种带补丁的衣裳呢？于是，秦婆婆，嗷，现在他已经是“吴婆婆”了，就提议不要再争论了，不如下到梅花溪边去看一看，一切不就全明白了吗！
婆婆们像一群花喜鹊，叽叽喳喳，轻车熟路地下到梅花溪边。看看再也瞒不住了，艾艾只好硬着头皮直起腰来显露“真身”。阿婆一声“你个死丫头，竟敢鬼精鬼精地跟着我们，看回去我怎么收拾你！”笑声再次响起，惊得溪中成群的“梅花鱼”四处乱串。
趁着“摄影老师”在场，婆婆们一致要求艾艾为她们照一张最好的合影，权当“偷偷跟踪”她们的惩罚。这个“惩罚”艾艾求之不得，她做了个“鬼脸”把婆婆们引得哈哈大笑，只听“咔嚓“一声，银发飘飘的七个老婆婆的群像定格在绿水青山和满山的梅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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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艾把刚照的合影随手发到婆婆们的微信群，白头婆婆们赶紧围成一圈一边欣赏，一边议论，发出“啧啧”称道声。
忽然，一个婆婆发现一旁的艾艾看着手机，在嘴里数着：“一、二、三、四……”
婆婆们赶紧又围过来看，见艾艾把手机中的合照熟练地放大，正在从婆婆们刚才拍照时张大嘴巴笑着的口中一颗一颗数着牙齿，然后大声报告：“哈哈，阿婆们，不多不少，你们七个婆婆正好有八颗牙齿，每人一颗，只有我家婆婆有两颗没有'下岗’的门牙！”
七嘴八舌之后，大家一致同意就把这张珍贵的“婆婆合照”定名为《七个婆婆八颗牙》。
不久，梅岭镇上举办牛年新春农民摄影比赛，梅岭村的婆婆们拍摄的《春到梅花溪》获得一等奖，而那张名为《七个婆婆八颗牙，幸福晚年乐哈哈》的“梅花村婆婆合照”荣获了摄影特别奖，奖金可是一万元哦！据知情者透露，那“七个婆婆八颗牙”后一句：“幸福老人乐哈哈”还是市里下派的扶贫工作队长给加上去的，据说人家年轻人“来头不小，文化很高”，还是个留洋的博士呢！
本篇小说原载于《上海故事会》
2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