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海：我的天空开始下雪

我的天空开始下雪

大理的冬天并不寒冷，也很少下雪，今年冬天依然天高云淡，温暖如春，但我的天空却已经下雪，山寒水冷，冰冷刺骨。

2020年11月13日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当我写到这一句时，我禁不住泪流满面，下面的文字都是和着泪水写下来的。我强忍住哭泣，怕父亲听见，但泪水却无法止住，也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泪水才可以如此肆意的奔流，因为这一天母亲走了，永远的走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在没有母亲的余生，我不知该怎么过！

11月13日中午两点左右，接到一个电话，母亲出车祸在医院里（父母亲住在城里，我在乡下工作，周末我们进城相聚），瞬间我脑子一片空白，我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和爱人一起驾车飞也似的进城，一路上，我从未觉得从学校到县城是那么的遥远。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母亲一定不会有事，因为母亲一生善良，一生行善，一生信佛。

当我到了医院，首先看到黯然的父亲，他像孩子一样搓着手无助地看看我，眼里写满了忧伤和焦急，那一刻我心碎了，难过得要命，但我没有时间难过，母亲还在等着我呢。我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对他说：“爸没事，我来了，一切都交给我吧，你不要太担心。”我见到了母亲，她睡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眼睛失神，我喊了声：“妈，我来了！”她没有任何反应，但我知道了她晓得我来了，睫毛轻轻的动了一下，写到这里我的眼泪又来了。母亲前天还好好的，有说有笑，她乐观开朗，乐于助人，热心肠，她有很多老朋友，她去到哪儿都很受欢迎，如今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妻子一直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我也握着母亲的手，冰凉，僵硬。就是这双手含辛茹苦把我们姐弟三人拉扯大，她曾经牵着我的小手，带我走过多少个春夏秋冬，陪我走过多少个喜怒意乐，领着我走过万水千山。曾经母亲的手是那么的温暖，只要牵着母亲的手我就安心，多黑的夜路我也敢走，什么困难我都敢面对，多大的失败我也不怕。今天再次牵着母亲的手，却如此冰凉，我心乱如麻声泪俱下，活到今天我从来没有如此慌乱。母亲的情况很不好，我们决定转院到丽江市医院，一路上救护车的呼啸响彻天空，阳光苍白地照射在救护车的玻璃上，闪着亮光，让人目眩，我内心一片茫然。我紧紧握住母亲病床的围边上，母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但很安祥。床头的仪器发出“嘟嘟嘟”的响声，那声音时快时慢，时急时缓，数字在不断跳动变化，两条波浪线在上下起伏变化着。我不敢看仪器，更不敢看数字，听着那仪器“嘟嘟嘟”的声音，我心惊肉跳，活到四十岁，我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母亲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我家从曾祖母开始就开始烧香拜佛，一直到母亲，母亲也很虔诚，虽然后来父母都随我们进城了，但每到农历初一和十五，母亲都要回老家念经。我并不信佛，但为了让母亲高兴，我也支持她信佛。我并不相信世上真的有佛，但此时此刻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世上真的有佛，能保佑母亲迈过这道坎。我在心里不停地念叨，希望佛祖能保佑母亲，母亲曾经躲着很多劫，这次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想到母亲为了这个家，为了养育我们，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一生操劳，一生辛苦。后来我们兄弟俩相继毕业工作，接着娶妻生子，母亲又忙着给我们带孩子，也很操心，从前为我们劳心，后来为孙子孙女操心。现在家境越来越好，我们的孩子也长大了，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不需母亲再帮忙带了，她也可以安心闲几年。我们哥俩给父母亲买了社保，每个月他们都有三千多的工资，父母亲很会过日子，也过得很开心，我们很欣慰，也很骄傲，一心想着父母陪我们长大，我们也要好好陪他们慢慢变老。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切都那么顺利时，竟然出了这样的事，一想到这些，一想到母亲，我的眼泪就禁不住流下来。我想只要能让母亲好起来，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行，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救护车在公路上飞驰，闯过很多红灯，我在车上心急如焚，看着仪器上的数字不断下降，波浪线逐渐趋于平缓，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什么，说什么。我僵在那儿不能动弹，泪水却从眼角流出来，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咸咸的，很苦，这时我才知道眼泪是苦的，也是咸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对面的车窗和病床，只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母亲的身体上按压，耳边嗡嗡作响，世界变得一片寂静，我好像进入了一个白色的无人世界，四周寂静得出奇。妻子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并递过来一张手纸，我才听到哽咽和哭泣的声音，原来是我在哭泣，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哭。医生进行了急救，母亲又暂时挺过来了，我坚信奇迹一定会发生。母亲终于到了市医院，医院里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医生开始进行急救。我强忍着悲痛对医生说：“不惜一切代价，使用一切手段，使用一切药物，要将母亲抢回来，如果有什么后果我们全部承担，只求放心全力救人。”在急救室外面，我、爱人和舅舅都十分悲痛，又十分焦急，我们都不敢看对方的脸。哥嫂和父亲无奈地被堵在了路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医生三次找我们谈话，告诉我病人十分危急，婉言抢救已意义不大，我坚决要求抢救到最后一分钟，决不放弃。最后抢救了58分钟，时间凝固在16：44分，抢救室的大门打开了，医生已用尽一切办法，他们无奈地摇摇头，我知道我要永远失去母亲了，我要永远见不到母亲了，我再也忍不住了，扑在母亲身上放声大哭，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打湿了盖在母亲身上的被子。我知道这将是永别，我强忍着泪水仔细端详母亲的脸，那张再熟悉不过又陌生的脸。母亲脸色苍白，但没有一丝铁青，她眼睛微闭，嘴唇微张着一条缝，头发稍稍有些凌乱，但很安详，没有丝毫的狰狞，也没有一丝伤痕，只是右耳里渗出鲜血（母亲头部受伤，颅内出血），就好像睡着了一样。我抽噎着轻抚母亲的脸，脸颊还有丝丝温度，我轻轻向下抚摸了一下母亲的眼皮，又轻轻抬了抬她的下巴，母亲就永远闭上了双眼，合上了嘴唇。我用手将母亲的头发拢了拢，把它们全都拢到了脑后，母亲就这样安静地走了，永远的走了，泪水顺着我的下巴滴落到母亲的脸上。在晴空万里的日子里我的天空开始下雪，寒风刺骨，我浑身颤抖，我的天空再也不可能有晴天，也再不会有母亲为我挡雪。

谁能想到才一起吃饭的母亲就这样走了，没来得及让我多看她一眼；谁能想到我们还一起散步的母亲就这样离我而去，没来得及让我再听她说句话；谁能想到我们一起回老家过节的母亲就这样走了，没来得及让我多陪她一会儿；谁能想到生我养我教育我的母亲就这样走了，没来得及让我说一声“谢谢”；谁能想到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累的母亲就这样匆匆地走了，没来得及多享几年清福；谁能想到一生勤劳一生善良一生信佛的母亲就这样走了，没来得及多和她说说话；谁能想到战胜了多少困难，迈过了多少道坎的母亲就这样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没有来得及我们好好孝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将成为我们一生的遗憾和悲痛。

写到这里我的眼泪又来了，再也写不下去了，我的天空一直下着雪，一直冰天雪地，一直寒风刺骨。母亲在，我还有来处；母亲去，我只有去处。愿母亲一路走好，愿天堂里没有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