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钦臬传 · 独行 4
第十三章 处决
“客虎打听到,厉果在凉安时,偷偷拘禁了几名女子供他玩弄,所以我们暂且留了个活口,好逼问他那些女子的下落。”
“问出来了吗?”我急道。
温青岚面露嘲讽:“当然,还没怎么用刑,他就全招了。”她顿了顿,黯然道,“只可惜我们赶去的时候,那几位女子都已被折磨而死了。”
我愣了愣,心中仿佛压了块巨石。
“她们的死状极为凄惨,牙齿被拔光,手指插满竹签,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她说得很简单,可却让我觉得触目惊心,我甚至不忍细想这几位无辜的女子到底曾受过怎样非人的折磨。
“若厉果不能随意出入牢狱,被当街活活打死的那人,也就不必枉送性命;若厉果真的被斩首处置,那几位正值妙龄的女子,也不必受尽折磨而死。若厉天鹤从一开始就秉公执法,能救下多少条性命!”
我无声地点了点头。
温青岚的声音很低沉,眼中却有寒光:“厉果之恶,令人发指,我们要让他也尝尝被虐杀的滋味。”
说话间,水如天回来了,远远地向温青岚一抱拳,温青岚站起身来,盯着我道:“陈特使认为厉家父子该不该杀?”
这一瞬间,我不愿考虑什么律法处置和钦臬司规矩,只想看恶有恶报,于是大声道:“该!”
温青岚见我如此不假思索又斩钉截铁,微微有些意外,但什么也没说,转身带我向寨堡走去。
寨堡之间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红鸾和三大金刚都在,还有一些我没怎么见过的帮众,大家都眼睛冒火,恶狠狠地瞪着正中央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人。
此人应该就是作恶多端的厉果,只见他五短身材,肥头大耳,看着就令人生厌。想来这几日他被收拾得很惨,故而虽然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却硬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众人见我们进来,纷纷向温青岚行礼,她走到正当中,我在旁边寻了个位置站定,冷眼看向厉果,厉果不知是吓得腿软,还是因为被打成重伤,整个人如一滩烂泥,一动不动。
黄客虎一挥手,两个铁塔一般的汉子走上前来,一把提溜起厉果,一左一右牢牢架住他。
温青岚走到他面前,用刀柄支起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见厉果已被打得胖头肿脸,面目全非,便略微一点头:“干得不错。”
黄客虎振臂欢呼,在场帮众也跟着欢呼起来。
张腐鼠笑道:“帮主别夸他了,本就下手狠,再夸得多了,下次恐怕就留不成活口了。”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温青岚也笑了,掏出一柄短刀回身递给张腐鼠:“你也玩玩。”
张腐鼠瞪大眼睛,接过短刀,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温青岚,又看看王孤雏:“这——”
王孤雏摇了摇头:“帮主,他哪是挖心的料,还是我来吧。”说着就要去拿张腐鼠手中的刀。
我听得一愣,悄声问旁边的红鸾:“挖心?开膛挖心?”
红鸾点点头:“鼠哥虽杀人如麻,但善智不善力,抹脖子可以,挖心确实有些难为他了。”
我听得瞠目结舌,开膛挖心也可以说得如此寻常,这“切齿”确实心狠手辣。我想了想,又问:“你们帮主呢?”
“帮主通常不会自己动手。”
我松了口气:“看来她还是心很软嘛。”
红鸾看了我一眼:“帮主只是嫌血溅在身上脏。”
我再次瞠目结舌。
说话间,黄客虎又在嘲笑张腐鼠,在场帮众也跟着起哄,张腐鼠被气得面红耳赤,怒道:“谁说老子不行?都睁大眼睛看着!”
说着,他握紧短刀,慢慢走上前,厉果早已被吓个半死,口子只会啊啊叫个不停,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张腐鼠狞笑道:“你小子三生有幸,老子这辈子第一次生掏人心就用在你身上了,手法不利索,你可要好好享受!”
厉果反应过来,口中尖叫着,又是蹬腿又是甩手,拼命挣扎,可他虽胖,却没什么力气,架着他的二人纹丝不动,一把扯开他的衣领,露出白花花的胸口。
张腐鼠按住厉果,一把将短刀刺入他胸膛,厉果又怕又痛,失了智,疯子一般扭动个不停,张腐鼠悠然道:“我劝你不要乱动,这样你还能少受点罪。”说着,手上加了劲,面目也逐渐狰狞,“你欺负那些弱女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说?她们遭受的一切,今天都让你尝尝!”
短刀慢慢划动,厉果鬼哭狼嚎个不停,动得也越来越剧烈,黄客虎又一挥手,几个早已跃跃欲试的帮众马上扑过去,死死按住他。
张腐鼠手上每动一下,大家的欢呼声就更高涨些,而厉果刺耳的嚎叫却越来越低,仿佛过了很久,张腐鼠才满手是血地举起一个鲜红鲜红的东西,欢呼声更是到达顶峰。
第十四章 一封信
厉果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里,似乎还没有彻底气绝,血腥味扑鼻而来,我有些作呕,不忍再看,但想到他的非人兽行,又觉得痛快不已。
待他咽了气,众人立刻熟练地拖走尸体,冲洗血迹,很快,这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大家各自散去,我站在原地,有些恍神。
这帮匪徒,太过凶残,可是,看恶贯满盈之人落得如此下场,似乎比直接斩首痛快得多。
接下来的几天再无事发生,“切齿”的三大金刚时不时带人下山打探,莫说赤县,就连整个巴州的情况都掌握得清清楚楚,听说有贪官恶吏便去核查,查清后回禀温青岚,由她来决定如何处置。
这几日相处下来,我愈发觉得他们正直而真实,每日只想着如何为民除害,根本不去计较利益得失,这样想想,“切齿”竟然与钦臬司有几分相似。
但是,五天过去了,丘引刀一直没有出现,奇怪的是,陆休居然也一直没有消息。
直到第六天,终于来了一封信,不是陆休给我的,而是一封未署名的信,发给“切齿”的。
温青岚低头看信,看着看着,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
我想这是他们帮中事务,便也不甚留意,只管看外面王孤雏带着几名帮众操练。
“陈特使。”温青岚唤了我一声,我回过头来,却见她要将手中的信递给我看。
我一怔,连忙接过,迅速扫了一眼,立刻明白她为何要拿给我看了。
这竟是封勒索信,信上说,“切齿”最近与官府走得太近,有狼狈为奸之嫌,于是他们绑走了丘引刀,要挟“切齿”拿我换取丘引刀的性命,以此自证清白——即并未成为朝廷的走狗。
我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落款,奇道:“也不知是何人写的信,他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五龙帮。”温青岚淡淡地说道,身后的红鸾早已是一脸愤慨,就连总是面无表情的水如天,脸色也更加阴沉了几分。
“五龙帮?”
“嗯,五龙帮是罗城的大帮派,本来也是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的好汉,近些年却日益骄横,竟想在穷苦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我有些不解:“可无论如何,大家都是草莽英雄,为何还要为难于你?就不怕被整个巴州耻笑?”
红鸾插嘴道:“因为那金炎心眼太小,对我们帮主——”
温青岚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住她,接着说道:“罗城与赤县相邻,常有当地人受不了欺压来赤县避难,为回护百姓,我们与五龙帮起过好几次冲突,故而关系交恶。”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那么,帮主要如何回信?”
温青岚令红鸾与水如天退下,然后对我道:“这就要看陈特使如何打算了。”
“我?”
“丘引刀口口声声要加入'切齿’,实则心怀不轨,金炎以为我会顾及江湖颜面,用你去换那丘引刀一命,其实——”她冷笑一声,“丘引刀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我忍不住笑了,金炎想拿捏住这样一位女子,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所以,若陈特使无意惹事,我就当不曾收到过这封信——”
“不,”我顾不上礼节,开口打断她,“帮主,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追查册子泄密一事,岂能眼睁睁看着丘引刀白白送死,线索就此中断?”
温青岚看看我,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们就陪陈特使演一出戏。”
随后,我们给金炎回了信,假称同意换人,接着,温青岚召回黄客虎等三人,共同商议此事。
“帮主,依我说,咱直接带弟兄们去踏平五龙帮,何需受他们要挟!”黄客虎粗声大气道。
张腐鼠摇摇头:“五龙帮的人比咱们多得多,硬拼不是办法。”
“人多有什么用?我一个能顶他们十个!”黄客虎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红鸾瞪着黄客虎:“你让帮主说话行不行?!”
黄客虎赶紧坐下,再不吭声。
温青岚沉声道:“丘引刀关系重大,不能不救;但陈特使为国为民,大仁大义,也不可令他落入五龙帮手中。因此,我打算与陈特使演一出戏,假意绑陈特使前去五龙帮换回丘引刀。”
我耳中只听到她夸我“为国为民,大仁大义”,一时忘形,忍不住低头暗笑,半晌突然听到有人唤我,回过神来,发现满屋子的人都在奇怪地看着我。
“咳咳——”我尴尬得要命,假装咳了两声,道,“商议完了?”
第十五章 上路
红鸾翻了个白眼:“帮主是让你继续讲讲,到了五龙帮之后打算如何脱身。”
“哦,这个啊,劳烦帮主将我交给五龙帮即可,换回丘引刀后务必严加看管,待我逃脱后,再来此处见帮主。”
王孤雏看着我:“陈特使莫要小看五龙帮,那地方,好进不好出。”
“到时我见机行事吧。”我道。
温青岚略一思忖,道:“如天,孤雏,你二人随我们同去,不过不要露面,暗中跟上即可,待换回丘引刀,金炎定会派人跟踪我,看我是否真正离去,所以我不能停步,你二人则可隐身暗处,接应陈特使脱逃。”
水如天和王孤雏齐声道:“是!”
“红鸾,你留守家中,看好寨堡;客虎,腐鼠,你二人轮替下山,务必留一人在山上护红鸾安全。”
红鸾、黄客虎、张腐鼠三人齐道:“是!”
我正要说些场面话,就见温青岚转头看了看水如天,问:“如天,你有话说?”
水如天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金炎小肚鸡肠,对帮主由爱生恨,只怕他不会轻易放帮主离开。”
我瞪大眼睛,什么?由爱生恨??
温青岚的脸微微泛红,声音却依然平静:“我毕竟是'切齿’首领,金炎也是一帮之主,应该不会太过分,否则今后如何立足。”
“那他为何指名道姓让帮主亲自过去?”
“不管他想耍什么花招,我自有办法应对。”
水如天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句“是”。
商议妥当,我们便各自行动。临出发前,等了好几日的鸽子终于回来了,我忙拆下信筒,打开一看,只有极为潦草的几个字:
“恐有敌国参与其间,万事小心。”
温青岚见我脸色阴晴不定,过来问道:“何事?”
我将陆休似乎是在匆忙间回的信拿给她看,她想了想,压低声音道:“那本册子泄密是敌国细作的手笔?”
“是——可不应该啊,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双眉紧锁。
“听你形容,这位陆特使本领高强,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才这样说。”
“不错。”我点点头,“若真有敌国势力,我们此行将会凶险异常,我有一事想同帮主商议。”
“请讲。”
我说出我的计划,不出所料,温青岚一口回绝,我百般劝说,分析利弊,她这才松口说会考虑,我只能等路上再找机会提起。
为防备五龙帮耳目,我要一路被绑着走,温青岚本想打个活结方便我逃脱,但看过我的脱身之技后也不再多说,将我绑了个结结实实,自己当先向山下走去。
水如天和王孤雏二人一下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和温青岚慢慢走着,她说赤县是“切齿”的地盘,很安全,所以我们还能闲聊几句。
一路走到我当初遇见张腐鼠的那个茶摊,看样子这里是“切齿”的暗哨,众人看见温青岚纷纷不露声色地低头致意,温青岚微微点头,带着我坐下。
现在想起与张腐鼠的初识,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我绘声绘色地将当日情形讲给温青岚听,她听着听着也忍不住笑了,我见她笑靥动人,越发来劲,又捡了几件之前办案时遇到的好笑之事讲。
忽然,她脸色瞬间变化,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眼神如刀一般望向我身后的茶摊老板,我心知有异,也不便回头,只能用眼神问她何事,她不易察觉地摇摇头,我也不再说话,屏息听着身后的动静。
就听茶摊老板走到我侧后方的桌子前坐下,笑道:“客官是外地人吧?恐怕喝不惯此处的山泉,我给你换一碗。”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用正宗的巴州口音回道:“喝得惯,你自去忙便是。”
“哟,本地人啊,那客官这是要去哪里?怎么看着像赶了很远的路?”
那个声音有些不耐烦:“做你的生意,少管闲事!”
“好的好的,我给客官换碗水。”
“不用!”
说着,二人似乎拉扯起来,接着,只听“啪”一声响,我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回头看,就见一只茶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迅速起身的那人,蓄着一圈茂密的络腮胡,头戴草帽,看不清长相。
茶摊老板冷笑一声:“我好心给你换水,你却偏要找麻烦!弟兄们,收拾他!”
这人一听也急了:“好好喝个茶,怎么就成了找麻烦?你这老板黑心!”
这时,早有几人站起身来,一起上前围住草帽客,草帽客也不是好相与的,大喝一声,当先向众人扑去,双方立刻扭打在一起。
第十六章 共处一室
茶摊是“切齿”暗哨,老板当然不会平白无故找客人麻烦,这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恐怕来路不正,方才温青岚突然变了脸色,也一定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这才暗示手下暴起发难。
果然,温青岚冲我使了个眼色,立刻起身,拉着我继续赶路,我也不多话,跟着匆匆而去。
走出很远一截,完全看不见也听不到茶摊的打斗,温青岚这才放慢脚步,见四下无人,打了个呼哨。
我问道:“茶摊那人是——”
“八成是五龙帮派出的探子,我见他一直留意我们说笑,才觉得不对。但是,'切齿’在赤县根基深厚,任何动静都在我们掌握之中,这次却被盯梢盯到了家门口,若只凭五龙帮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混得进来,所以,”她严肃地望向我,“是我托大,低估了此事的严重性,看来,还是应按你的计划行事。”
“帮——”我刚说了一个字,忽然想到我们要隐瞒身份,便又改口道,“温姑娘愿放下成见,与厌恶之人配合,实在令我钦佩。”
温青岚听我这样叫她,也怔了一下,不过没说什么,刚与我客气了两句,水如天突然出现,也不知从哪里过来的。我脱开绳索,从怀中掏出早已写好的信,连同腰牌一起交给她,水如天冲着我们抱了抱拳,很快又消失不见。
我这才觉得心中踏实了几分,温青岚将我重新绑好,又继续赶路。这下我们不敢再随意说笑,也不再多做停留,入夜时,我们刚好赶到罗城。
一进城,我就觉得有些不对,此时天色刚黑,城中就已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若说是宵禁,可城内外看不到任何中军兵丁或都令府府兵,与热热闹闹的赤县截然相反。
我们打算明日一早再去五龙帮,因此先寻个客栈落脚,温青岚犹豫了一下,还是只要了一间客房,毕竟我们是扮作押解人质,不可能让我单独在一间房中过夜。
这间客房不大,除了靠墙的厢床外,就只有屋子正中的圆桌木椅。温青岚关好门窗,我解下身上的绳索,拉过一把椅子,面对着房门坐下,道:
“温姑娘若信得过我,尽管安心歇息,我来守门。”
“陈特——陈兄客气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她说着,抱起被褥铺在地上,“陈兄莫要介意,且将就一宿吧。”
我正要推辞,她已转身走到床边,面朝里侧和衣躺下。我看看身边铺得整整齐齐地被褥,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也背朝着她躺了下来。
与这样一位女子共处一室,中间只隔了一张桌子,说没有半点心猿意马那是假的,我只觉得自己心左一下右一下跳个不停,毫无睡意。
温青岚那边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今日赶了一整天的路,她应该已困倦安睡了。说来也怪,我前些年闯荡过江湖,所以也并不是过分拘泥于礼法的人,而且前不久还在青楼过了夜,但之前的每次都不像今日这般难以入睡,连呼气都不敢大声。
“陈兄,你睡了吗?”温青岚忽然低低地问道。
我松了口气,忙道:“还没有。”
“离五龙帮越近,我心中越是不安,我们此行可能不会顺利。”
“没关系,”我安慰道,“明日丘引刀一露面,你立刻带他回'切齿’,剩下的事交给我。”
“我觉得——那封信可能是个圈套,只怕你明日不好脱身。”
“别担心,”我笑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
温青岚好像翻了个身,面朝着我道:“陈兄,明日换回那丘引刀后,你随我们一同走,若五龙帮要拦,就杀出去。”
我不敢翻身,若与她正面相对,恐怕我会更加想入非非,于是继续背着她道:“在赤县我们遇到暗探,足以证明此事不单单是五龙帮参与,这个金帮主,可能与册子外泄一事的幕后黑手有联系。丘引刀只是一颗棋子,光抓住他一个远远不够,所以我必须留下来,查清他们在搞什么把戏。”
身后久久没有回音,我以为她睡着了,忽然,她又开口:“你为朝廷效命很久了吗?”
“没有,”我赧然道,“其实我当上特使还不到两年,之前也同温姑娘一样,浪迹江湖,惩恶扬善,劫富济贫,只是总在西北一带行走,所以未能听闻'切齿’大名。”
“我看陈兄并不像贪恋功名利禄之人,既已投身江湖,为何又要回头去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