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钦臬传 · 金银劫 6
第二十章 内军
“我——我怕有您在场,他们不敢说。”
侯乘风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你小子是想说——?”
我低头不语。
侯乘风怒道:“你小子少替他们隐瞒!说,到底咋回事?”
我咬咬牙,道:“我怀疑,初十那天,他们没有好好值守!”
不等侯乘风开口,两个小兵立刻喊起冤来,侯乘风厉声喝道:“闭嘴!”二人瞬间噤若寒蝉。
侯乘风盯着我:“你就当我不在,该咋问就咋问。”
我点点头,转向两个小兵,问道:“初十你们值守的时候可有打盹或者离岗?”
两个小兵赶紧道:“没有!我们一直盯着呢!”
“蒋九重呢?从他去如厕到返回钦库,你们也在一直盯着吗?”
“那是自然!”二人连连点头。
“你们亲眼看到,他走进钦库内门了?”
“当然——”两个小兵刚要接应,忽然齐齐住口,互相瞧瞧,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怎么?”我追问。
其中一个小兵半天才开口:“那天是我跟着蒋九重去的茅房,也不知他吃了什么,简直是臭不可闻,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让我站远些等他,我实在是臭得受不了了,便站远了些,后来一直没等到他出来,我便进茅房查看,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我赶紧跑回边门寻找,没过一会儿,就见蒋九重从钦库里面出来了。”说到这里,小兵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侯乘风,又道,“兴许是我没注意到蒋九重从茅房出来,不过他也没乱跑,老老实实回了钦库,没误下什么事。”
我叹了口气,向另一个小兵问道:“你呢?有没有亲眼看到蒋九重进去?”
另一个小兵吞吞吐吐道:“他——他应该是趁我走神的时候溜进去了,不过他出来的时候我们搜得可细了,他身上肯定没东西!”
之前的小兵忙不迭附和道:“对,没错,他身上绝对带不走东西!”
“站远了?走神了?”侯乘风突然插话,声音里都是怒意,“这也能是你们看不见一个大活人的借口?”
两个小兵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我们值守不力,有所疏忽,好在没惹出乱子,侯老大息怒,息怒!”
侯乘风压着火气继续问:“这么反常的事,那天为啥不说?”
二人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无奈道:“是怕您责罚吧,这么一个大活人都没盯住,怎样都说不通的。”
侯乘风重重一拍石桌:“怕责罚就不说实话?!这就是罗犀带出来的兵?!我看是你们平日惫懒惯了,时常盯不住人,所以才没把蒋九重的离奇失踪当回事,是不是?!”
两个小兵赶紧磕头求饶,却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分,片刻,额头上就磕出了血印子。
我看得于心不忍,劝道:“侯老息怒,知道是蒋九重就好办了,让他们回去吧。”
侯乘风怒气冲冲看向两个小兵:“滚回去让罗犀来见我!”
两个小兵对望一眼,又赶紧磕个不停,带着哭腔喊道:“侯老大,您打我们几下出气吧!”
“过了今日,你二人再也不用挨我的打了,滚!”
听到这句话,两个小兵差点哭出来,又不敢再说话,只好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了。
侯乘风恨恨地坐在石凳上,抬眼看向我,脸上余怒未消:“小子,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咋回事?”
我将自己关于两个蒋九重如何偷窃金羽元的想法说了一遍,最后道:“所以,到初十那天,外面的蒋九重趁人不备,偷偷溜回轿子里,而里面的蒋九重就可以大摇大摆走出来,所有人都不会起疑,因为没人想到会有两个蒋九重。”
侯乘风冷笑一声:“皇上准许六大钱庄的轿子入宫,那是多大的殊荣,他们却靠着这一点,打起了钦库的主意!”
我忙道:“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而且此事应该与其他五位掌柜无关。”
“都是一丘之貉!”侯乘风又拍了一下石桌,“我就知道,耍笔杆子的和管钱的就没一个好东西!切开了都是一肚子坏水!”
我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跳过这个话头:“无论如何,多谢侯老相助,我才能发现这么有用的线索——”
侯乘风瞪着我:“你小子是在骂我吧?要不是内军饭桶,压根不会出现钦库失窃的情况!”
我哭笑不得,眼下侯乘风憋着一肚子火气,什么话落在他耳朵里都是不对,还是少说为妙。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甲胄的精壮武将匆匆跑来,不过光看脸却觉得有些像文官,想来这便是负责皇宫安防的内军殿前使罗犀。
我趁侯乘风还未开口,抢先道:“侯老,我先走了。”见侯乘风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就忙离开了这处黑云压顶的小院。
第二十一章 抓捕归案
接下来,我该去找蒋九重了,哦,不对,应该是“蒋九重们”。
我纵起全部轻功,飞快地赶往恒德丰钱庄,直接闯入后院找蒋九重。
蒋九重倒是不慌不忙,将我请入那天的奢华房间,笑道:“大人风风火火所为何事?”
我专门留意了一下,这个蒋九重身上没有一丁点炼制丹药的气味,看来和上次的那个不是同一人。我直截了当问道:“你的双生兄弟呢?”
蒋九重脸上的笑容一点也没变:“大人哪里的话,我是家中独子。”
“独子怎么偷金羽元?”说着,我将自己推断的作案过程讲了一遍。
“精彩!”蒋九重抚掌而笑,“我若有双生兄弟,还真想这样试试!”
“蒋掌柜,别再演戏了,包括御银坊案,也是你做的,你们兄弟二人,一人作案,一人提供不在场证明,是也不是?”
蒋九重扬了扬眉:“大人是钦臬司特使,应该知道断案要证据,我这里一没有官银和金羽元,二没有什么双生兄弟,总不能你红口白牙一说,我就成了罪人吧?”
我现在相当于是私下办案,所以不能随意搜查或押人,正在想办法,忽然又有人闯入会客堂。
当先一人,发髻散乱,面容却与蒋九重一模一样,身上一股丹药味,后面押着他的,不是陆休又是谁?
我乐了:“蒋掌柜,证据来了。”
蒋九重一直挂在脸上的镇定自若终于消失,他惊讶地盯着新来的“蒋九重”,问道:“你是何人?怎会与我如此相像?”
“你还想演到什么时候?”陆休逐一掏出御银坊的官银,钦库的金羽元,还有一封信。
原来,第一次拜访完侯乘风,陆休去找阿妙吃饭,聊完满鸥的事,就聊到了眼下这个案子,聊着聊着,陆休也想到了双生子这种可能,进而将作案过程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还想到,之前我们见到的蒋九重应该不是真的蒋九重,否则钱庄掌柜身上怎会有炼丹的气味,不过,有我们上门盘问,蒋九重一定会尽快将这个假的自己送出城外,以免被抓到。
于是他迅速行动,一边在出城的各条路上布下暗哨,一边飞鸽传书给闽泉都令府,确认蒋九重是否有双生兄弟。为保万无一失,他给其他五位掌柜的老家也去信核实,最终回信里,只有蒋九重是双生子。
这下基本就能确定了,只是没想到,蒋九重诡计多端,他猜到当时出城一定会有人拦截,便故意多等了几日,好在陆休一直没有放弃,终于在今天将这第二个“蒋九重”抓了个正着。
蒋九重面对这三样证据,再也无法狡辩,只好道:“两位大人果然厉害。”
我呵斥道:“少废话,给我从头到尾说清楚!”
“这一切确是我们兄弟二人做的。我叫蒋九重,这是舍弟蒋九华,我们自小便觉得自己与常人不同,经常用双生子的身份捉弄别人,还给自己起了诨号,我叫'瞎讲究’,九华叫'不将就’。”
我琢磨了一下:“总之你俩都不好伺候。”
即便是这样的时候,二人还是得意又自矜地一笑。
蒋九重继续道:“随着年岁渐长,我们觉得光捉弄人没什么意思,就想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想将自家钱庄经营成天下第一,九华想炼制出天下最神奇的丹药,我们兄弟二人为了各自的心愿,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后来,我果然将恒德丰做成了顶尖钱庄,但这个'顶尖’却有六家,与我想要的天下第一差得很远,可任凭我想尽办法,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没想到,就在我犯愁的时候,原本留在闽泉炼制丹药的九华突然来找我。
“九华在炼丹时,无意中发现了一种神奇的汤汁,加入铜币和倭铅后大火熬炼,铜币会变成银元;将这银元洗净,再放入汤汁中煎煮,又会变成金子!
“这简直就是古书上记载的'点石成金’,有了这个法子,别说天下第一钱庄,真是想要做什么都可以。这时,我们二人'瞎讲究’和'不将就’的毛病又来了,我们想做出最完美的金银,便想到了钦库和御银坊,那里的金银才是最标准的模样。
“御银坊作案很容易,我本就是做钱庄买卖的,所有藏宝防盗的手段,我都一清二楚,而且我还时常去御银坊取官银,所以将那里的内军守卫也看得明明白白,很容易便得手了。为不引起怀疑,我特意多拿了些银两,装作是贪财之人所为。
“钦库就有些困难了,我们兄弟二人也是谋划了许久才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最终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便找上门来,我赶紧让九华带着东西回闽泉研制,结果,却还是落在了你们手中。”
第二十二章 结局与开始
待蒋九重讲完,陆休淡淡地说:“二位能得手,全靠不为人知的双生子身份,真是要夸一句胆子够大。”
胆子够大,言下之意就是计谋一般,我心中暗笑,陆休想贬低人的时候,完全不用费力气。
蒋九重也听出来了,就道:“既然老天让我们成为双生子,必然有原因,我们想做一番大事,也是顺应天意。”
我终于忍不住了,嗤笑一声:“做不成的。”
“什么?”蒋九重没听懂。
“你们想用铜币做金银,是做不成的。”我解释道。
一直没说话的蒋九华开口了:“我在闽泉已经试过,怎么会做不成?”
我摇摇头:“亏你还是炼丹之人,竟不懂'一可生二,二可生一,积变相逆,妙化无穷,然皆外变而内不化也,若以戥衡,一则一,二则二,不外如是。’”
这话一说完,包括陆休在内,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我,我泄气道:“算了算了,说了你们也听不懂,自己在牢里慢慢想去吧。”
收拾好一应证据,正准备将蒋家兄弟押回钦臬司,我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百足虫’应该也是没料到你们的双生子身份才会被骗的吧。”
蒋九重道:“正是,或许最后他意识到了,但也没拆穿,把喜鹊递给我之后,便大笑着离开了。”
我微微点了点头,不然,以师父的本事怎么可能输给他们。
蒋九重可能意识到了些什么,将那只木雕喜鹊送到我面前:“白先生输于我,我输于你们,这喜鹊应归你们所有。”
陆休知道白祖崇是我师父,便没有阻拦,而我接过喜鹊,也只能苦笑一下,我这师父啊,真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我们将蒋家兄弟押回钦臬司,后面的事就基本不用我操心了,反正审理讯问有陆休,结案文书有笔官。
后来,我也同陆休讲述了自己的查案过程,陆休对我的推测表示了认可,但严厉训斥了我擅自闯入蔡容书房并拿走东西的行为,令我抄写司规三百遍,写得我胳膊差点断了。
这一切都结束后,陆休私下将金羽元交还杜冠,杜冠感激不尽,说要大大酬谢陆休,不过具体怎么谢的我也没问。
蒋家兄弟被流放,还好皇上不知金羽元的事,否则他们肯定难逃一死。各地的恒德丰钱庄也被查封,从此以后,六大钱庄变成了五大钱庄,蒋九重天下第一的美梦再也无法实现。
蒋九华倒是可以在流放地继续炼丹,不过,既然他连我说得那句话都听不懂,估计也炼不出什么好结果。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结案后的第二天,陆休带着我,提了些金草茶,专程入宫感谢侯乘风。
侯乘风火气已消,一见我们便笑逐颜开。不过,他却很瞧不上金草茶,用他的话说,这玩意甜丝丝的有什么喝头,于是他还是抱着自己那壶苦萝茶咕咚咕咚喝。
喝了几口茶,侯乘风笑道:“你们两个小子,还真帮杜冠破了案。”
“那是。”我骄傲地回答。
陆休笑笑,没有说话。
侯乘风看着他,压低声音:“没想到这杜冠还不赖,我听说,他今日上朝时替你请了一功。”
陆休一怔:“此事……杜大人报知皇上了?”
“当然没有!他没敢提你帮他破案的事,只是列了几条给钦库和御银坊堵漏的措施,皇上听了大为高兴,当着百官的面夸他恪守本职,时常想着如何护好大兴根本。然后杜冠就说,他是想到钦臬司见惯了各种贼人,防窃经验丰富,就专门跟你讨了些点子,实际上功劳都是你的。”
陆休听后,半晌才道:“杜大人真是费心了。”
侯乘风又道:“我让罗犀多跟杜冠学学,赶紧把内军整顿整顿,罗犀被我逼着想出了个法子,就看皇上能不能准了。”
我好奇道:“什么法子?”
侯乘风神秘兮兮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我们三人海阔天空聊了半日,这才分开。
出宫后,我打量了一下陆休,不过他还像平日一样,没有什么异常表情。
陆休被我打量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奇怪,方才侯老提到杜大人在皇上面前为你说好话,明明是有助于你飞黄腾达的好事,你怎么却一点也不激动,反而有些闷闷不乐?”
陆休扫了我一眼:“你观察得倒细致。”
“我可是太了解你了,听侯老说完这件事后,你就一直心事重重的。”
陆休欲言又止,最后说:“没什么,或许是我杞人忧天。”
“无聊,有什么好忧的,你啊,总是想太多,当心现在劳神过度,到老了变成呆子!”
陆续正在按压太阳穴,听到我这么说,微微一笑:“是啊,谁能像你一样,把心神全都攒着,等老了再用。”
我听他夸我,嘿嘿笑了,却忽然觉得不对味:“哎?你这不还是在拐着弯骂我不动脑子吗?谁说我不动脑子了!我这么聪明的人——你别走那么快!回来说清楚!”
日头偏西,金灿灿的阳光洒满整个大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