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 | 碧云天:那些照进生命裂缝的光
【赣鄱专栏】
主编:胡柏涛
执行主编:徐和生/宁宏翎/王智林/朱爱华/胡迎春/柳依依
特约摄影:汪填金
文:碧云天 / 图:堆糖 / 诵读嘉宾:姜甜甜
“旧梦豪华已化烟,渐趋枯淡入中年”。蓦然回首,才知道人生其实只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曾经的期待在时光的风中渐渐颓败;曾经被融进生命里的人,有的也竟在岁月中走散……渐渐远去了,那些昂扬的笑傲,那些笑容的明艳,那些情思的斑斓!
越来越安然于独处,在独处时玄想和回忆。此刻,世界渐渐模糊成一个庞大的影像,而往事那动人的细节,一一呈现。那些照进我生命的奇异光亮,总是让我的心在无边的宁静中变得柔软。
那一场遇见,是在校园里的林荫道旁。她轻唤着我,问她儿子所在班级的位置。我有些讶异,她脸色的暗淡和神情的沧桑,让人无法将她和一位高中生的母亲联系在一起。
她显然看出了我的疑惑,于是说起她正遭遇的家庭变故:她是莲湖人,洪水淹没了自家承包的鱼塘,十几年的心血化为乌有;之后丈夫又患重病,家里陷入困顿,无以为继……
她无法陪读,只能常来学校看看。因为家庭状况的急速恶化,儿子承受的压力太大了。她的声音低沉而嘶哑,眼里分明泛着泪光。冬天的风里,片片枯叶飘落,恰如声声叹息。
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与卑微。平日里自以为崇尚虚静、素简,以为抵达了诗意的远方,所以很是安于自己的平凡和庸碌。但此刻又一次在对人的苦难束手无策时,我感到了自己的苍白和虚空。
我知道,我无法改善她的处境。或许,赠予囊中这不多的一点钱,可以给她些微力量?冒出这个念头时,我很犹豫,也很忐忑。这种唐突的行为,会不会伤害一份自尊。
我有点语无伦次了。我急切地想告诉她,我敬重她的坚强,希望她能挺过难关。虽然素昧平生,虽然杯水车薪,但人与人之间,还有真诚,还有期望——一点微微的温暖,也许能熨热一份对抗苦难的力量。
耐不住我的一再坚持,她只接受了钞票中的一张。虽然,她非常地勉强,但那个瞬间,她的眼里燃起异样的光亮。
好多天后的一个早晨,我如往常一样,步行进入学校的大门,突然看到一个女子不断地朝我挥手,并且异常兴奋地叫唤着……——原来是那位家长。
“老师,我在这里已经等你好几天了,终于等到你了。”初起的阳光映照得她满脸通红,她快乐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围着我打转。我才注意到,她的手上拎着一只鸡——她竟然是特意来送鸡给我的。
“老师,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你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所以,我就天天早上在这等你,我觉得我一定能等到你的……”她呵呵地笑着,似乎有些羞涩又有些得意。
每天清晨等在我可能经过的门口,如果没看到我,她准备一直等下去?她的家乡远在僻壤,这几天她是怎么赶到学校的?万分震撼,一个微不足道的善意,竟然被以这样的热忱和深挚来回应!
我猛然感到,在这一场互动中,其实我才是那个“受惠者”!我顷刻被她人性的光辉所照耀,被她淳朴的真诚所感染,被她温润的善良所指引。
我们再也没有过交集。但这个冬天的早晨,已然成了我生活最重要的底色。生命的坚冰,因为有了真诚与善良,便会平和而柔软。有了人与人之间的那一丝萦绕,谁能说这烟火升腾的世界,只是无边浓浊的喧嚣呢。
寻访大源河,也是在一个冬天。
这是一个古老的村庄,只见溪流淙淙,竹篁青青,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千年樟树的芳香。我们在村庄穿行,很多房屋的墙面,都是用鹅卵石堆砌而成,有着拙朴自然的古意。恍然如走进了时光的深处,回到了遥远的蛮荒年代。
触摸着村庄的须发,或者对着一块久远的石头,倾听它曾经的故事;或者端坐于树洞,静听穿越了久远时光的鸟鸣……
我们边聊边看,自由而散漫。不时有山鸠扑棱惊飞的声音,也不断有村夫野老热情地与我们打招呼。一个妇人拦下了我们,邀进她家庭院。庭院晒了很多红薯片,她一个个地塞在我们的手中,让我们品尝。久违了,这样的善意和亲切。甜而不腻,入口即化,红薯味道醇纯而芳香。儿时的记忆瞬时被唤醒,我宛如回到那梦中的从前。
离开时依然恋恋不舍,试探性地问她可不可以卖一点给我。她有点为难地地搓了搓手说,家里也没有多少,还要留着孩子们当早餐吃。我掩盖不住心中的失望,可刚离开庭院,她却快步提了两袋红薯追出来:“妹子,不好意思,就这么一点,你带回去吧。”
坚决不肯接受付钱,她说:“自家种的,不值钱呢。”脸上的笑容,犹似大源河的波纹,清澈轻柔。远处山峰蜿蜒,橘柚弥冈。暮云冉冉中,依依炊烟升起,诉说着不尽的缠绵和深情。
再一次被纯美素朴所震撼,是在梦里老家的婺源。那是疫情刚解封的时候,我和妹妹带着两个孩子,如挣脱樊笼的羁鸟,飞到最美的篁岭。漫山遍野油菜花开着金黄,铺天盖地冲撞着我们视觉。或追着飘舞的蝴蝶,或驻足于流泉之滨,或徜徉于花海柳堤。我们流连其中,“花须柳眼各无赖,紫蝶黄蜂俱有情”,不觉天色已晚。
这时才惊觉已经错过了所有下山的大巴。我们焦急地等在景区门口,想搭乘其他游客的车辆。可是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游客的警惕性很高,他们都无奈地朝我们摇摇手。
夜色渐深,山风乍起,春寒加剧。我们蜷缩着身躯,做着无望地等待。这时候门开了,又出来一辆车,却是一辆没有车篷的车。希望似乎更渺茫了。门岗把车拦下说明了原因,没有犹豫,车主立刻示意我们上车。
正思虑着怎样把两个孩抱上露天的车箱,却见驾驶室安坐的两个人迅速地跳了下来,叫我们坐进他们的驾驶室。看着他们侧身把堆在座位上的那些笨重杂物全都吃力地搬到后面,心中有着万分的感激。
山路弯曲,车灯冲破四周一片漆黑。风声越来越大,车子越来越颠簸,不敢想象,如果没坐上这趟车,在这曲折而遥远的山道中,该是如何地艰难而困危。寒风呼啸着,吹过后面露天的车厢,阵阵掠过那两个善良人的身躯……
终于到了目的地,匆匆告别。昏暗的路灯下,我们看不清彼此。我只知道,他们是从安徽过来的民工。
不知道他们的名姓,也不知道关于他们的人生故事。然而从车辆的破旧、夜晚的奔波,知道他们是为了生活而漂泊流离的异乡人。生活的艰辛,磨灭不了灵魂深处的善良。我们遭遇困境的这个夜晚,被素昧平生的光辉,照耀得温暖而光明。
一张张平凡的脸,一个个善良的身影。一段段铭心的回忆,一番番纯情的温情。急急奔走于人生的孤独之旅,各自有着如晦的兵荒马乱。但有了那些心灵的光,终究会走出一个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