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酬勤,从三个方面谈一谈大神们是如何提高诗词意境的
本文专业枯燥,篇幅太长,特别烧脑,建议非钻研古诗词者莫入!
写在前面
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喜欢上了徐志摩、席慕容的诗,以为那是一生中遇到的最美文字!
十八岁外出求学后,我才第一次读到那个年代义务制教材里看不到的古诗词,一眼心动,再也无法自拔!
无论是“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旷古悠远,还是“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的绮丽靡靡,或者“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幽幽寂寞,又或者“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已失去’,都让那颗追求典雅、梦想的心有了安身之所,从此许以终身!
对很多人来说,写古诗词容易,写出有意境的诗词也不太难,但要想写出‘很有意境’的古诗词,估计就难倒了九成九的诗人!
今天,西山诗词客用‘二十年创作经验、六年教学所得’总结一下如何写出有意境的古诗词,希望能为热爱古诗词的诗友们解惑,为传承国学尽绵薄之力!
01 浅析王昌龄和王国维的‘意境’理论
对于‘意境’的定义阐述,前人说了很多,但最权威的还是王昌龄和王国维。
写出“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的‘诗家天子’王昌龄,在盛唐时期就史无前例地提出了诗的三层境界,初次定义了诗词的‘意境’!
诗有三境,一曰物境:欲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神丽绝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二曰情境: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弛思,深得其情。三曰意境: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矣。
对于获得这三境的方法,王昌龄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会于物,周心而得。”
王昌龄的‘三境说’给诗词鉴赏提供了一个广阔的思路,在嵩山做过道士、又喜欢寻访高僧听禅的他结合佛家、道家理论,第一个清晰地提出诗词有三个境界,并被后人不断解读、引用至今。
自盛唐以来,无数诗词鉴赏家试图全面阐述并补充王昌龄的这三个境界,并倾向于认为物境就是自然景物,情境是人生经历和生活感受,而意境大致是指想象与幻想中的事物。
但是,若鉴赏者没有对佛道两家基础理论的清晰认识,很难理解透彻王昌龄的‘三境说’。
按照西山诗词客的实践经验和理解,这三个境界是诗词由低到高的三个层次。
第一层的物境,是以‘观想’为媒介、‘描述’为方式,用佛家‘镜照’之法交换出自然界山水、泉石、花木、日月等的客观形态,从主观上再现诗人心中的客观世界。这一境界的实现相对较容易,只需多读前人的诗词,坚持使用‘赋比’之法,用优美、典雅或者朴实的字词表达出来即可。
第二层的情境则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果我们把物境比作‘固体’的形态,那么情境就是‘液体’的形态,从固体转化为液体,其前提条件是有‘物’,再者就是‘升华’的手段。因此,进入‘情境’层次就需要创作者有一定的生活阅历和感悟,在‘身同感受’的基础上结合客观世界,延伸并扩张思维的广度和深度,使用本位非本位、疏密、虚实、隔或不隔、动静衬托、比兴等手法,揭示天地、自然、人事、社会等的本质但不直接触及。相比较‘物境’来说,‘情境’是一种诗词水平的升华和提高。
第三层的‘意境’是最飘渺、最不可捉摸的至高境界!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液体升华为气体’的道境。气,是道家文化的一种充满智慧的哲学概念,自先秦时期就影响着诗词文化的发展。道家讲“道法自然”和“天人合一”,自然由阴阳组成,阴阳结合则生五气,五气再生万物。因此,对道学研究颇深的王昌龄才把‘意境’放在最高层上,以此提醒后人‘意境’的先天至高地位。简单点说,‘气’是‘道’在自然界中的虚拟形态,而‘意境’就是诗人内心所要表达的一个‘虚拟世界’,只要置身这个世界,就能直接感受到诗人的喜怒哀乐,为其所左右!
深入分析王昌龄的‘三境说’对我们摸清诗词的提升途径有非常大的帮助,但是,这些虚无缥缈的理论毕竟无法在实质上指导诗词创作,而且,随着诗词的进步和发展也使得这些理论逐渐失去了生存的土壤。
因此,王国维在总结中西方哲学、美学和古典文学的基础上,继承并发扬了王昌龄的‘三境说’,提出了著名的‘意境说’。
王国维意境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王国维以人生三境来比拟诗词三境,并没有脱离王昌龄的‘由低到高的三个境界’理论。重要的是,他在总结前人理论的基础上,清晰地指出了诗人在诗词创作过程中遇到的障碍及彼时的心境,这对我们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西山诗词客在《阿游学诗记》第十章中有详细阐述王国维的‘意境说’,此处不再赘述。)
不过,静安先生并没有给出创作的方式、方法或技巧,实在令人遗憾。
其实,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意境’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那么,对我们普通的古诗词创作者来说,意境究竟是什么?如何才能提升诗词的意境呢?
02 诗词‘意境’的实用性定义
对客观世界来说,意境从来都是不可捉摸只可意会的。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当你靠近认真体会时,她恰如‘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婷婷而立;而你以为自己已经捉摸到了,她又似‘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失了踪影;终于,历经折磨、谙尽别离,你才尝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喜交集。
▼什么是意?
刘宗周:“心之主宰日意,故意为心本”。
从广义上来说,‘意’是心之所出,是作者内心对外部客观环境的一种心理反射。
从狭义上来说,‘意’就是特定环境下诗人的观念、念头。
‘意’不是从大脑而来,也不是从思维中派生,而是从我们的心灵出发的一种审美观念。它不受大脑的主导,而是在支配大脑的思考。
▼什么是境?
王国维:“境即境界!”
从广义上来说,‘境’是自然,是天人合一,并具备深度和广度两个方面的特征。
从狭义上来说,‘境’就是诗人具有独特情感色彩的、超越现实的‘虚拟世界’,是诗人独属的‘域’。
‘境’是诗人用大脑思维营造的一个世界,它偏重技巧的运用,比如选字词、用技法、增减情感等技巧,以此达到诗人想要的审美程度!
▲意境的实用性定义
现代汉语词典:“意境是用心体会到的一种思想、情态和哲理的程度。”
现代字词典给出的定义,只是一种广义的定义,并不能对我们创作诗词起到指导性作用。所以,我们把上面两者结合起来以后,就得出了诗词‘意境’的实用性定义。
意境,即是诗人结合客观世界,运用心力和各种技巧重现的一个具有独特审美观的主观世界,它具有广度、宽度和深度等程度性的特征。
当我们得出了‘意境’的定义,其实,已基本掌握了提升‘意境’的方法。
03 提升诗词‘意境’的系统方法
钱钟书:“意境之于读者,具有影响情感、左右思维的魅力!”
在我们理解了定义之后,就可以具体分析其定义中的几个要素,并结合一些技巧来提升我们的诗词‘意境’了。
具体来说,可从下面三大方面入手。
▌以心力再造一个虚拟世界
心力即心灵力量。
“我悲天地同悲,我喜天地同乐”,这就是心灵的力量。
在诗人的眼里,客观世界并不是从现实中直接搬运而来,而是用情感和智慧渲染过的、独一无二的‘虚拟世界’。
东篱采菊的陶渊明,口渴时有白衣送酒,醉卧时执笔诗文,逍遥时遗世忘我。在他眼里,“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不过是“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是“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是“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对陶渊明来说,‘无我’是不得已的逃避,是不与俗流的清高,是勘破“一生复能几,倏如流电惊”后的‘逍遥世界’。
被世人“惊呼天上仙”的李白,向往的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无人打扰,欣赏的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绝尘之姿,离去时的他也只想如浮云一样,极尽轻狂后“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虽然谪仙一直没明白‘踞庙堂而泽天下’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但饱受残酷现实摧残的他,依然像一个孩子,天真而热忱、孤独而奋勇,被这个世界刺伤无数遍仍不放弃‘治世’的理想!这就是谪仙的虚拟世界,一个旁若无人却也无人可及的‘宏大世界’!
当陈子昂登上幽州台时,他看到的不是天地玄黄,不是万木萧瑟,而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寂寥。对他来说,现实世界已配不上他的才华,他的‘精神世界’是贤者已逝的天下有雪,是“始愿与金石,终古保坚贞”的遗世独立。
对诗词创作者来说,心力的运用其实一点都不复杂。
只需要在陈述时脱离客观世界,再用诗人的正确认知、情感和审美倾向结合客观世界的某些具体物象,就可以重新打造一个新的‘虚拟世界’。
陶渊明的“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就是借用了现实中的‘山气、日夕、飞鸟’三个物象,把具有审美倾向的‘画面感’融入进去,并渲染入‘佳、还’的情感,成就了无我之境。
李白的“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也是借用现实中的物和人,融入‘游子意、故人情’的情感,以画面的审美形式展现出来,重新打造了一个伤感且永恒的离别之境。
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则只借用了一个‘天地’旷景,其余纯用具有画面感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和‘悠悠、怆然’的情感,就渲染出了一个凄怆、美丽的新世界。
由上可知,‘心力’之法创造的这个‘世界’其实并未完全脱离客观世界,但又超越了客观世界的维度,具有深入心灵、拓展意境的重大作用!
掌握了‘心力’的使用方法还不足以让人迅速提高诗词意境,这就要求我们需要不断地使用‘心力’、提升‘心力’,培养艺术性的审美观,并掌握一些诗词创作的技巧和手法。
▌培养具有艺术特质的审美观
中国是一个诗词大国,穷搜古今诗词,其外在艺术形象不外乎诗情和理趣两类。
先秦时期,《尧典》明确了“诗言志”,这里的“志”侧重表达诗人的抱负和志向。到了战国时代,《庄子·天下》说“《诗》以道志“,‘志’的范围扩大到了诗人的思想、志趣。屈原在《九章》中则“抚情效志兮,冤屈而志抑”,志不得抒,故而“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这里的“志”指的则是诗人的整个思想,包括了志向、感情。
因此,诗言‘志’,已经不再指单纯的志向和抱负,而是包括了诗情和理趣的情志。
表达情意是诗情,表明道理的是理趣。
诗歌的艺术形象总是与情感和理趣结合在一起,古人用‘比兴之法’来代替自己曲婉地表达那些微妙的、不可直言的思想,后人则用历史和文化沉淀出的‘意象’来表述。
胡应麟说:“古诗之妙,专求意象。”
这说明‘意象’已不再是单纯的物象,而是创造性思维的结晶,是具有特定文化内涵的符号,更是诗歌创作的基本功。
因此,诗歌的艺术美取决于‘意象’的创造!
意象之美,在于它传递给受众的价值、情感和享受的程度。因为‘意象’是情景交融的产物,从自然、天地、社会关系中提炼而出,所以,意象的审美特质是由它情景交融的特征所决定的。
吴衡照说:“言情之词,必籍景色映托,乃具深宛流美之致。”
单纯的情感不具备审美性质,只有情景交融的‘意象’才有美的艺术特征。
林逋的梅花为什么能被世人传颂不息?这是因为作者把优雅、唯美的情感倾注进了眼前的景象。呈现在人们面前的“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早已不是现实的景状,而是作者倾心打造的一个幽致风雅的新世界。
如果说林逋的梅花是恬淡的处子,那么,高启的梅花就是瑶台的仙子。在这位明朝大才子的眼里,梅花恰似“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不沾一点人间烟火。而作者的情感也已不再局限于俗眼世风,而是具备了‘道’的超然脱俗,羚羊挂角,凡人难以触及。
在人间的诗人,虽然苟且着‘下里巴人’的生活,但却不忘‘阳春白雪’的向往。这种‘向往’赋予了诗人五彩缤纷的‘意’,所以,哪怕王冕的梅花“朵朵淡墨痕”,也一定要“清气满乾坤”;哪怕陆游的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尘”,也“依旧香如故”。
现实的‘象’也许不堪,也许平凡,但结合了诗人独特的审美之‘意’,就能绽放出惊艳世人的奇葩。
罗丹说:“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天地万物、大道曲径,在司空见惯的眼里也许只被区分为有用无用,可在诗人的眼里,一枝一叶总关情!
因此,诗人应培养具有艺术特质的审美观,内在修炼心灵之美,外在学习形象之美,分别从韵律、语言、画面、情感、格调、哲思六个方面审视作品的艺术水平,从而让诗人的作品具备独特且给人美的享受的艺术特征。
谢榛说:“诗乃模写情景之具,情融乎内而深且长,景耀乎外而远且大。”
内外兼修,诗词之美可尽显矣!
▌应掌握的几种诗词技巧手法
当一个诗人具备了充分运用‘心力’的能力,培养出内外兼修的艺术美,再运用一些小小的技巧,就可以臻至王国维提到的‘诗词意境’!
古人把诗分为六艺,其中技巧之法有‘赋比兴’。
这些诗词技巧的目的,是为了更生动、形象地把诗人的内心世界呈现给受众。围绕着‘生动、形象’,后人在‘赋比兴’的基础上又开发出出更多的创作技巧,以让诗人内心的‘虚拟世界’更具有传神的作用。
从诗的外在形象来说,古风之骈俪,近体诗之格律,都是创作的技巧。
像崔颢的“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诗圣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辛弃疾的“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等等,都是这方面的经典范例,至今为世人称颂。
从诗词的声韵律感来说,低昂、清越、沉郁、悲壮等音感,在提升诗的‘音乐美’方面都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比如,陆游在《钗头凤》中用的‘入声韵’,马致远在《天净沙》里使用的‘四声均衡法’,柳宗元在《江雪》中使用的‘仄声韵’,都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从诗的内在神韵来说,疏密、本位、虚实、动静、隔与不隔......等诗法技巧,对提高诗的‘内涵’和‘韵味’更是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方面的创作技巧,西山诗词客发表在头条的文章里已经谈了很多,在此就不再一一赘述了。
虽然,世人皆道诗为心声,不应该使用过多技巧。
但是,有些时候,诗法技巧虽然不能和‘心力’和‘审美观’的作用相提并论,却能让诗人的作品产生更广的传颂度、更高的亲和力。这就是为什么古人把‘辞工’也列入诗词鉴赏之法的主要原因。
结束语
攀登诗词高峰、一览众山小,是无数诗人的梦想。
但是,天道酬勤!
只要付出辛勤的汗水、保持‘九死而不悔’的初心,认准目标‘咬定青山不放松’,再加上那么一点点天赋和运气,诗词殿堂的大门一定会为你敞开!
诗词大道不孤,西山诗词客与你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