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记忆】收废品的老张(上)
老张,满脸皱纹,双目犀利,个细长,四肢结实,是个年近六旬的汉子,他一辈子的行当就是收废品。
他早年来自江西,他父亲当年是陕西逃荒到江西的,住在江西景德镇郊野的一座破庙里,也就在这破庙里,他父亲认识了不知从哪里逃荒来到此处的一个女人,也就是他的母亲。
老张就出生在这座破庙里。
老张自小就没上过一天学,他的父母都是废品的拾荒者。当人家已在读书的时候,老张就混迹在废品堆里。那年代,物资匮乏,拾荒很少能捡到铜、铁等废金属。当时,老张一家人主要是靠捡和收购一些骨头、毛发、破旧衣服、牙膏壳等维持着生计。
说起来也巧,老张住的破庙旁,就有一家食品公司的屠宰场,每礼拜天,都有供销社的废品收购站人员,来屠宰场拉走牛骨。所以,只要一到礼拜天,老张的父亲就早早地赶去给车装骨头,因为,他装完车打扫好屠宰场,公司就允许他捡些零散的牛骨抵工钱。
老张母亲是个瘦小的人,眼晴大而无神,有点弱智,平时就上街捡破烂,捡破棉花、破衣服等废品。那时候,一般没有破衣服可捡的,但江西人的风俗是家里死了人,死者的破衣服要烧掉,他母亲就经常打听,附近哪户人家死人了,她就早早地候着,在人家烧之前抢来或讨上一、二件。隔天,她还会去几家理发店帮助打扫,每天这几家理发店理下来的头发就卖给她,头发轻,头发屑和短头发每两5分,长头发每两一角一分。而卖给供销社收购站时,头发屑和短头发每两八分,长头发每两一角八分。据说当年短头发都拿去提炼氨基酸液,长头发大都被工厂加工成假发用于出口的。
有一次,老张母亲从理发店收来几两头发,不巧,一出店门就被风刮走了,那轻盈的头发,在热闹的街道上飞扬起来,好漂亮。他母亲追呀追呀,最后,她无奈和伤心地看到,那束头发向她示威般地挂在一株树杈上······
当年江西缺粮少肉,可老张家差不多每礼拜天,都会在破庙的那口大锅里煮牛骨。冬天还好,夏天牛骨就会散发出难闻的腐臭,但这是他们家最丰盛的餐食。每当骨头煮熟时,老张他爸都会拿出那把有点生锈的剔骨刀,仔细地剔出骨头缝里的肉屑,有时积少成多会有一大碗。有些时候,由于煮的骨头多,锅大,汤水沸滚时,那蒸出的香味会穿透四面漏风的庙壁,飘得很远,总会引来一些叫花子来抢食,此时,老张的父母总会笑哈哈地,任凭叫花子喝完最后的一滴汤。但在夏天,连续每礼拜吃一次腐败的肉,老张小时候就经常会生疮了,只见他满身疮脓,臭苍蝇整天围着他转,痛痒得常常让他在破庙的石板地上满地打滚。
老张,十二岁那年,不知什么原因,一个阴沉的下雨天,他母亲撑着一把破伞,跟老张说,她去理发店扫头发去了。那天,他父亲回来得很晚,当他放下挑来的一担骨头时,老张告诉他,母亲还没回来。
这时,天已漆黑,老张有点弱智的母亲会去哪里呢?踏着夜色,老张和他的父亲找遍了他俩想像着以前她拾荒会去的任何地方。第二天,他父亲又揣上几根熟红薯,去景德镇找,他父亲找了7天7夜,也没能找到。
江西虽然是革命老区,但生活迟迟没有改善。老张十六岁了,依然和他父亲一起住在破庙里,常常饥一顿半饱一顿,衣不遮体。破庙旁的几间破屋,依旧还住有几个叫花子。
七十年代初的一个春日,有个叫花子给老张和他父亲,带来一个让人兴奋的消息,说有个叫阿四的叫花子从南方有一个叫浙江的地方回来,说那里垃圾堆里有破衣、废纸、废塑料,说饭店里有剩菜剩饭吃。老张听得双眼发绿光,他仿佛看到了小山般地堆着的废品和流着油的饭碗,他就鼓动父亲说,我们去浙江。本来就是两个身无分文、举目无亲的人,不存在对财产和亲人眷恋的人。那年春天,老张和他的父亲就卷起那条千疮百孔的被絮,跟着阿四,一路上,搭拖拉机、爬货车,步行,三天零一夜,终于到了浙江一个叫桃源的小镇。
桃源是个很动听的名字,《搜神记》里刘晨和阮肇两位樵夫入桃花溪遇仙的神话,便也随着天台山的水流到了小镇,于是小镇自古到今都被称之桃源镇。元朝县丞黄溍诗曰“桃源名更美,何处有神仙”。至今,小镇仍有桃源街、桃源桥、桃源村、桃源河,是小镇最美的地方。
天台山的水流入小镇形成的那条桃源河,贯穿着小镇的不长的南北。叫花子阿四就住在桃源桥的桥墩下,小镇的人不管是大人、小孩都叫他花子阿四。阿四,微胖圆脸,身材短小,生性幽默,能逗人开心,他以乞讨和拾荒为生。
桥墩下冬暖夏凉,闲暇时,阿四还会拉上二胡,用他的假声讨饭腔,唱上一段赣剧《打金枝》中的唱段:
“全凭文武保华裔,”
“安禄山反唐兵马起,”
“他要锦绣社稷做万岁,”
“多亏了老皇兄郭子仪,”
“才斩了安禄山贼子的首级……”
常常赢得小孩、老人的赞叹。
平时,花子阿四在小镇上遇见一些小媳妇,也常会开上几句玩笑,但常常会被镇上的女人责骂,但大家都知道花子阿四就是嘴贫,无邪念,所以,当花子阿四赣剧唱得有滋有味的时候,有些小媳妇也喜欢听,也就远远听着而面露喜色。
在桃源河上,在桃源桥的北面,一里路光景,有条横跨河流的石头桥,名叫春浪桥。春浪桥两岸桃红柳绿,合抱的溪椤树的树枝从溪边伸到桃源路上。春浪桥下,在清澈的水面上浮着一条被人遗弃的破木船,花子阿四,就把老张父子家安顿在破木船上。老张父子支起了帐蓬,配上了锅、盆、瓢、筷等,也就踏踏实实过上了收废品的日子。
老张父子收废品比花子阿四有经验,秤、绳、麻袋、吸铁石等收购工具都是从江西带过来,说到吸铁石还真有大用场,除了生铁、熟铁、钢会被吸铁石吸住,金、银、铜、铝是吸不住的,但废金属氧化了外表都是黑黝黝的,没有吸铁石有时还真难辨别。
那天,老张父子从旧黄历上翻了个黄道吉日,就请人在石头桥栏杆上,用大红漆写上几个字:老张收废品。
小镇有许多街巷,名字都很好听的,有金竹岭、避司弄、水角凌、泊水塘、龙灯墙、万家巷、一善巷、白石头、八士巷、三坊墙弄等等,纵横交叉,人口稠密。
七十年代小镇人口近八万,还有国营厂、社办厂,小镇的工业和生活废品自然比江西丰裕多了。老张父子每天就穿梭在这些街街巷巷中,小镇的街街巷巷,也就会轮番响着老张父子带着浓郁赣腔的吆喝声:
“面盆爿、破鞋衣棠爿、骨头鸡毛、玻璃碎,卖伐……。”
这吆喝声充满着节奏,长腔的声音悠长能传递到很远的地方。
文字:应敏明
绘画:西湖雨
宁海话诵读:陈一兵
编辑:朴石
审核:浩海紫烟
文化宁海工作室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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