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有时间去捡一个咸菜坛子
从小时候起,我家一直住在城乡结合部。我们那里是草原路76号,现在已经夷为平地,建起了高大上的新城。当一个地方高大上时,它当然也就不属于我了。
城市有了二环时,我们搬到二环外。马上城市有三环,我们又把家搬到了三环外。因为城乡结合部的房子比起学区房便宜太多。
郊区也不是没有华贵的房子,这里面有四合院,不知房价几何,想来一定是天价。
记得当初看房子时,一位大妈非常热心地指着别墅区说:你要是买不起楼房,可以买那边的平房。
我笑了好半天,然后安慰自己,古训说,勿谋良田,勿造华屋。
友邻群里有一天讨论每天闻到的熟豆子味哪里来的。有人说二龙村这里有一个榨油厂。又有人说,榨油厂为什么不搬到郊区去?这时大家一起笑:我们住的这里就是郊区呀!
是的,这里是大润发外卖都不到的城乡结合部。道路狭窄,房屋建筑破败,新建的楼房,好像枯枝新芽,非常违和。没有大商场大超市,疫情期间有个便利店已是万幸。
但是,清晨我确信能听见云雀的叫声,因为它的鸣叫在喜鹊、麻雀、乌鸦的一众喧哗中鹤立鸡群,清雅悠远,动听至极。
每天都能看见天。碧蓝如洗的没有一丝瑕疵的天。悠悠白云荡过的晴朗的天。层层乌云密布的阴沉沉的天。繁星缀满黑丝绒幕布的夜晚的天。一轮皎洁明月当空映照的天。以及,曙色微明时,越来越艳丽的玫瑰色的天,夜幕降临前,火一样的夕阳天。
每天都出门散步。有时就在家门口走来走去,有时出门去运河。我没有见过世面,连大观园也没有进过,总是从炕头走到炕梢,于是去哪里都觉得有风景可看。
冰雪化尽后,干涸的河床如胸怀袒露。踩着软泥进去,可以在它的心脏地带采到蒲棒。春日的大风,把一些蒲棒吹开,于是满天飞着它细小的白絮种子。
有一天,吉鹤桥上站着三个城里来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个拿着一把蒲棒,一个向空中尽力抖动一根蒲棒,最后一个一边打开手机录像,一边配音道:快来看,我们老大玩得多嗨!
那时,我也正采了两根蒲棒,小心看护着走路,以免它们变成飞絮。《诗经》里的蒲就是它。《小雅·鱼蒲》说:“鱼在在藻,依于其蒲。”《大雅·韩奕》说:“其簌维何,维简与蒲。”我这么爱附庸风雅,可不想当玩具。
出门常常当成探险。有一天向西走进二龙村,看到一个青砖装饰的酒厂。虽大门紧闭,但看上去却是很有故事的样子。
又有一天向南,走进一小片平房区。因为少人居住,很多干的野花在一两户人家门外,迎着风在枯黄的茎上颤抖,不知是在慨叹年华的流逝还是在等待春天的复苏。
有时是一个人出门,有时是两个人散步。两个人同行时,都抢着说话,好像屋子憋住了话语似的,一出门就都冒出来了。可惜不能带良朝出来,在家里它像个君王,到户外却怂得发抖。德富芦花写过他住在乡下时养的一只猫,每天午后,它会和他一起出门去田野里散步。当然因为它太野,后来就失踪了。
我把采回来的蒲棒插进一直梅花大瓶中,自以为比花店里的绢花干花不知有情调多少倍。当然插在咸菜坛子里会更相宜,等我有时间去捡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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