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爱沉默
这世上,有人擅言谈,讲起话来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有人爱沉默,终日不发一言,惜字如金。
刘生就是爱沉默的人。办公室里议论足球时政股票金融,批评体制机制,指责学生家长,交流厨艺和观剧心得、明星八卦,他从不发一言。
他在办公室里备课、喝水、走路,悄无声息。有一次小苏说,坐久了以为办公室没人,就放肆地起身伸懒腰打哈欠,忽然一回头,见刘生端坐桌前,哎呀那个窘啊!
学生犯了错儿,刘生给叫到办公室来,就让在办公桌前站着。刘生一句话也不说,该干啥干啥。那学生有时一站站一天,受不了了,就主动认错,完了就放走了。
刘生是旅游管理班班主任,他的班级全部是女生,他教她们日语。刘生母亲是日本人,他的日语据说非常地道。他往讲台上一站,不怒自威,从不用像其他班主任那样喋喋不休,苦口婆心。沉默也是一种力量啊。
刘生是个小个子,极瘦,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即使雨雪泥泞,风沙狂起,即使连夜加班,因事早来,刘生的西装永远笔挺,衬衫永远雪白,皮鞋永远锃亮,头发永远纹丝不乱,口袋里掏出的白手帕精心熨烫过,无一丝褶皱。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他的办公桌永远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绿植永无枯叶,书本从无卷角,写字笔画从无勾连,有如印刷。教案黑板上的手绘图解活灵活现,精彩逼真。
平素刘生面无表情,但彬彬有礼。见人问好,颔首,微微鞠躬,无论是对领导前辈,还是年轻新人。
刘生擅饮。白酒温好,一瓶下肚,面不改色,行不走板,但酒后仍然只是沉默。他唯一一次唱日语歌,只有程老师听到。两人在小酒馆喝得尽兴,一路走回来。春天的夜晚,大彪月亮高挂,难得地没有一丝风,程老师听见刘生唱起了一首日语歌,调子又慢又悲伤。大家问他刘生唱得好不好听,程老师摇摇头说:简直像在听丧歌。
小高老师有一天挨个采访各位老师,问都听刘生说过哪些话。大家一致认为,刘生从没说过一句废话。小高问程老师,你们那天在一起喝酒刘生也没说什么?程老师道:从头到尾,就我一个人在说,他一句话也没说呀!
刘生带着妻儿住在学校工厂旁边的平房里。刘生的儿子大家都叫他小小刘。
小小刘几乎所有特征都是刘生的反义词:胖,话痨,黏人,邋遢。校门口有个台球厅,小小刘才六七岁便终日流连其中。这小人儿嘴巴甜,遇见女老师就喊阿姨喊姐姐,夸人漂亮。连长得干巴巴的小高和满脸痘痘的小苏也被小小刘赞美。
有人问:小小刘,小高阿姨哪儿好看?
他说:裙子好看!
小苏阿姨哪儿好看?
他说:屁股大好看。
众人一阵哄笑。
老贺抬起一只脚,做出要踢他的样子:臭小子,你这么小就这么色,老子要教训教训你!
小小刘却“咯咯咯”坏笑着一溜烟儿跑远了。
学校平房要拆除建新楼,刘生没地方住了。刘生妻子竟理直气壮地把家搬到了教学楼顶楼的一个大房间里。一向说一不二以铁腕治校的校长竟意外地默许了。
他们搬家时,超级气派的大冰箱和大电视令一干趴在窗口观望的女老师啧啧而叹。又有人说:你看刘生媳妇,烫那个梨花头,要整整三百块哦!
有一天,刘生妻子从家里跑出来,浑身是血。女同事赶紧前去帮忙,带她到校医室。刘校医说:这怎么跟血葫芦一样,不行赶紧上医院吧!她说是刘生打的。老贺却说,该打!
刘生沉默,他的世界总是不为人所知。
几年后刘生离婚了,小小刘归刘生抚养。听说刘生妻子跟一个大款去了香港。不久,刘生患绝症去世,还不到五十岁。老贺说:刘生要不是被戴绿帽儿,还不至于早早气死!
校门口的台球厅后来变成了美发店,小小刘在里面做学徒,混口饭吃。他早早有了小女朋友,不过有人说他已经换了好几个女朋友了,但谁能辨别得出呢,她们和小小刘一样,都是大冬天穿吊腿裤子,露出一大截脚踝来,漂成灰白或灰蓝色的头发上戴一顶棒球帽,嘴上叨着烟。老师们看见了,都感叹:小小刘到底是不是刘生的亲儿子啊?
配图来自厦门知博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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