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 | 情系壁画待重光——专访著名美术教育家、画家孙景波

孙景波  1945年生于山东省牟平县。现为中央美术学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博士生导师,中国油画学会艺委会委员、中国壁画学会顾问。作品多次参加全国大型画展,并被中国美术馆、中央美院美术馆等收藏。2000年,获国务院颁发的“为发展我国文化教育事业做出突出贡献的专家”称号和政府津贴,2003年被评为“北京市名校名师”。

中国最辉煌的艺术曾主要表现在壁画上

大河美术报:作为国内壁画专业高等教育的主要开创者之一,可以说壁画已经融入到了您的艺术生命之中。那么对于壁画,您有怎样的认识和思考?

孙景波:早在1960年前后,董希文等先生就想成立壁画系,许多有志于大型绘画的艺术家也跃跃欲试,但最后没有做成。改革开放以后,首都国际机场机场壁画群的创作,可以视为是中国壁画经历了长期封闭后的一个复兴节点,也是中国现代艺术进程的一个转折点。当时,中央美院的周令钊、侯一民、李化吉等老先生意识到得抓紧建立壁画专业。我就属于第一批加入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的人之一。
1979年,我曾专门去看敦煌壁画,深受震撼。建立壁画专业、培养专门人才,关系中国传统壁画的兴亡继绝,使命光荣、责任重大。后来,我接过了老先生们的担子,负责中央美院壁画系的工作近20年。在当前的学科体系中,虽然壁画是一个不分画种的多元交叉学科,但它承载的内容的分量、形式的多样性,不是其他任何一个单一的专业能够比拟的,具有不可取代的地位。

莫高窟壁画《鹿王本生图》

实际上,我国宋元以前的绘画基本上以壁画为主。从周、秦、汉到唐,中国最辉煌的艺术应该主要表现在壁画上,顾恺之、张僧繇、阎立本、吴道子等著名画家,也都把他们的主要精力放在壁画的创作上。但大量的古代壁画因为战乱或自然灾害毁损了。我们现在发现新的壁画主要靠墓室出土,像唐代的永泰公主墓、懿德太子墓等都有精美的壁画出土,非常惊艳。而我们的美术理论和美术理论家,尤其是清代以后的,大多沉迷在绢本和纸本里,在咫尺之间、股掌之中赏玩笔墨情趣。

其实从敦煌壁画中我们就可以看到,敦煌壁画虽然以匠人的绘画为主,但匠人的绘画受到了当时文人的影响,并由此传导到民间,从中可以窥见文脉的传承。近些年,一些墓室壁画的出土,让我们对传统壁画有了重新的认识。纵观不同时期的壁画,认真梳理之后,看到的就是一部中国美术史。这些理论和观念都有待美术界重新认识。

大河美术报:结合多年来的研究和实践经验,您觉得应该怎样做好现存传统壁画的保护与传承?

孙景波:城市改造为壁画的发展与复兴带来了契机。我们在大同传统壁画的再造工程中,严格按照古法,借鉴永乐宫等经典壁画的造型和手法,完成了一系列修复工作。这个过程既是我们学习的过程,还是我们研究如何保护和继承的过程。这可能是这些年来我们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在这个领域当中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在我看来,这件事情的历史意义重大。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把壁画修复当做一项文物修复工作。搞修复的人都不太懂绘画,在缺乏严谨的造型能力的情况下,在前人的绘画上动手动脚。实际上是一种破坏。

永乐宫壁画《朝元图》

所以,我建议,在传统壁画的“修复”与“保护”中,要“保护”当先。使那些马上就要脱落的、即将损毁的不再脱落、不再损毁,才是我们要做的事。如果修复是让你修补,比葫芦画瓢地在上面再绘制,那就是绝对的荒唐!

作品要体现人文意味和民族情怀

大河美术报:您19岁从中央美院附中毕业不久,就响应组织号召,赴云南支援美术事业。其间您的《阿细新歌》《阿佤山人》等作品带着鲜明的民族色彩。除了这些经典的创作,在云南的14年间,您还有哪些收获?

孙景波:在14年的云南生活可谓是风风雨雨,但无论是生活还是创作上,对我来说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收获是多方面的。在这期间,我建立了自信心。至少在创作时,我不比同去的大学生差,甚至比他们还好。如果在北京,在众多的画坛泰斗面前,我恐怕是不会建立起自信来的。云南地处偏远,当时文化环境比较落后,更激发出了我强烈的学习欲望。买不到的书、想看的书,都全文照抄。抄好后带在身上,在劳动休息时拿出来读。

《阿细新歌》油画   135cm×215cm  1972年

不仅仅是阅历、知识和创作,在那里我还收获了珍贵的友谊,画坛、文坛,甚至是话剧团、歌舞团,许多人与我建立了很深的友情,农村的乡亲父老更是如此。1966年8月,我离开文山的一个生产队,他们全村携家带口送我。一村10多户人家五六十口人,跟着我走一路,怎么劝也劝不回去。到了山垭口,一群人索性不走了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他们哭,我也哭,实在舍不得。

《阿佤山人》油画   200cm×500cm 1980年

大河美术报:与当今很多画家不同,您的创作风格样式多变,比如从以前壁画作品的装饰性到《一代天骄》具有的强烈的绘画感。可以说每次创作几乎是重新开始,对艺术家来说,这应该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您为什么追求这种“不重复”?

孙景波:这其中原因很多。首先,我不甘于、不愿意重复一种手法,希望不断探索。毕加索就有论述,“风格是画家的地狱”。不过,熟能生巧以至有成竹在胸,也很重要,在国画界尤其如此。其次,我是一个因情随性的人。感受常常因时因地、因为所见不同而有所差别。采用的绘画形式就随着感觉走。所以,与别人不同,我的绘画经验并不是在慢慢增长,而是在经常改变,也因此创作的作品成败各半、风格多样。最后是客观原因,与我选择的壁画道路有关。壁画与其他画种不同,时常是命题作业,题材不由人,表现形式也不是自己能掌握的,必须适应建筑设计师和环境的要求。在不同的环境和要求下,也就有了不同风格的作品。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开国盛典篇》壁画   320cm×838cm  2006年

不过,说是风格多变,除了壁画,我的创作还是以表现现实生活为主。因为我的根是在土壤上,我希望用我的创作,来表现我对现实生活的真实感受。

大河美术报:正如您说的,绘画表达您对生活的体验,关照人生与自然,寻找诗意化的真诚,来体现一个中国画家的人文意味和民族情怀。

孙景波:对。纵观我几十年的艺术生涯和绘画作品,实际上是始终扎根在农村,以农民的、以民族地区的现实生活为题材。但我还是希望自己作品有一种绘画性,包括《阿细新歌》等,呈现的是一种如歌如诗的语言和画面。因为我不太倾向用绘画去表现那些令人心情压抑或烦躁的东西,绘画还是要以美为前提。

《青海湖》油画   120cm×250cm  1992年
所以,我的作品基本都是表现现实生活的,为我们的国家、为我们的生活、为我们的劳动而歌。如果大家能够从我的作品中,体味出一些人文意味和民族情怀,那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鼓励和鞭策。

不要把自己变成别人的期待

大河美术报:最近您当选了中国美协国家重大题材美术创作艺术委员会的委员,是不是圆了您从小就有的对鸿篇巨制的向往?

孙景波:我自少年时就心仪鸿篇巨制,杰出的大型壁画,有时承载着一部民族兴亡的历史,有时是一幅宏伟、壮观、气象万千的自然景观,像一座座历史的纪念碑一样,具有震撼人心的视觉力量。可以说自从我开始壁画创作以来,就圆了自己的一个梦。职务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工作,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的《一代天骄》《贞观盛会》,包括《马克思和家人的莎士比亚之夜》等一系列壁画作品,得到了同行和大家的认可,所以当选为重大题材创作委员会委员。

《贞观盛会》油画   515cm×917cm   2016年

我个人比较注重学习,看的东西比较多,在重大题材创作,尤其是在构图构思、包括如何处理一个形象在构图中对周围的作用等方面,还是有些心得的,可以跟同行们做一些交流。
当然,我更主张艺术家敢于坚持自己的一些想法,无论是在展览作品的评委还是在学校教学过程中,我都很尊重年轻人的想法。因为有时候,你的那套传统的观念理念可能会扭曲他们的个性创意。我不希望把个人的想法强加于人,艺术家敢于坚持自己的看法,也是难能可贵的艺术品质。

《马克思和家人的莎士比亚之夜》油画   250cmx380cm

大河美术报:您的抗疫作品《胜利属于我们》曾在大河美术微信公号上发表,除此之外您还有哪些抗疫作品?又有哪些思考?
孙景波:新冠肺炎疫情对整个人类来说,是百年不遇的灾难。同时,让我们能够在这样的特殊时期,静下心来思考一些问题,包括人类与自然、人类与艺术的关系等等。医务工作者的逆向而行、全国人民的守望相助,面对这伟大的人性光辉,艺术家不可能无动于衷。

《天使的眼睛》纸本色粉笔 30cmx40cm 2020年

除了《胜利属于我们》,我还画了一幅《天使的眼睛》。我通过“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这样一个切入点,描绘了不同医务工作者的眼睛、眼神,他们有的是焦虑的,有的是期待的,有的是惶恐不安的,有的是沉重的。虽然这幅画尺寸很小,但是我却是拿出了画大画的劲头来完成的,每个眼神都反复推敲修改。

《天使的眼睛》局部

后来,学生们把每双眼睛的局部通过投影仪放大,依然可以让人感受到医务工作者不同情感释放的瞬间细节。大家也认为我还是从一个很别致的角度去认真创作了的。

整个疫情防控期间,我就画了这两幅画,面对同题创作,艺术家不能随波逐流、随大溜,要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创作视角。

《天使的眼睛》局部

大河美术报:您今后还有什么创作计划吗?在我们的印象中,您似乎从来没有举办过个展,作品也很少走市场?

孙景波:垂垂老矣的人不敢谈得太远。我感觉过去在创作中还有很多构图,由于搞壁画没有时间去画,现在回过头来看能不能重新画出来,就像老牛反刍一样,再倒腾出来一些东西。同时,想画一点历史的、古代先贤的题材,因为我非常敬仰对我们民族的文化、气节包括文化传承产生过重要影响的古代先贤,希望这个能成为我今后创作的一个方向。再一个,我这一生有幸游历了祖国的山川名胜,全国每一个省区市我都去过,这种游历给我留下了很难忘的印象,所以我还有表现祖国大好河山的创作计划。

《天使的眼睛》局部

不办画展,是我对自己还有要求,觉得自己的作品还不够成熟。我现在是只想抓生产,没想过盘点到底有多少收成。至于市场上少有我的画,是觉得自己这些苦兮兮的画,不是市场欢迎的东西,况且这些年的市场状况也跟我想象的差别太大。人一旦钱赚多了,就会把主要精力放在赚更多的钱上,会把自己变成了别人的期望,这不是我想要的。(记者 左赞 实习记者 王岗飞/文)

本文刊于《大河美术报》2021年1月15日2版

来源:大河美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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