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史海沟沉未了情 —— 崎岖九岭更双岩

史海沟沉未了情,“崎岖九岭更双岩”

作者:刘世昌

前年初冬,我和研究古道白鹤岭文化的李剑平老师一行约在福安下白石镇区,去踏访福温古官道之“双岩岭”。

下白石古称黄崎(黄岐),因黄氏宗族最早迁居于大崎后而得名。明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原设于福安上白石的巡检司迁移于此,黄崎镇始称白石司,民谣讲“官塘有城无一官,白石司无城七门官”。

宋淳熙九年(公元1182年)梁克家《三山志》记载,福州往北至温州官道,陟北岭,经陀驿、四明驿、飞泉驿,越白鹤岭,出宁德县城,北上过渡到深浦(今下白石镇南浦村),“深浦渡,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置。渡头有康济亭,十里至双岩。双岩岭,五里至黄崎。黄崎镇滩头渡,元丰三年置。陆路径绝,经环坞村秦家山,路如马齿,旁无逆旅。行者多过渡至下邳。”彼时黄崎镇就设立官渡,创建于唐咸通年间的双岩寺承担着驿铺之职。

宋乾道四年(公元1168年)著名状元诗人王十朋(公元1112—1171年,字龟龄,号梅溪)从浙江乐清奉命赴任泉州知府,途经长溪县,寓居饭溪驿(今位于霞浦杨家溪)、双岩寺(今位于福安下白石),作有《赴泉州任入长溪》《宿饭溪驿》《题双岩寺》等诗篇。

赴泉州任入长溪

老矣倦游宦,入闽知山川。

三山疑隔海,九岭类攒天。

插稻到山顶,栽松侵日边。

长溪水无限,前更有清泉。

题双岩寺

崎岖九岭更双岩,遥望闽山未见三。

来访神钟隐见处,翠微深锁古精蓝。

闽地山势雄竣,岭多道险。今寿宁县内的九岭,处高山之中,欲插云霄,远近闻名。寿宁民歌唱“车岭车到天,九岭爬九年”。王十朋或对此九岭有所耳闻,或游历过此九岭,“九岭”竟入诗两回。

乾道五年(公元1169年)冬,王十朋卸任泉州知府返乡,归途也有诗作,明万历丙辰(公元1616年)版《福宁州志》就载有《自泉返至王头陀岭》《天王寺》《栖林寺》。然而,这三首诗在明天顺六年(公元1462年)重修本《梅溪先生文集》中无独立标题,而并题为《过头陀九岭宿天玉楼林二招提因成三绝》(梅溪先生文集后集目录载为《过头陀九岭宿天王栖林二招提因成三绝》,“招提”即寺院的别称),显然王十朋登过头陀九岭,又暂宿于天王寺、栖林寺。万历州志又载:“去州城东北六十里五六都头陀岭。昔王头陀于此砌岭故名。北连九岭,崎岖险峻。……王十朋有诗。”那么,“崎岖九岭更双岩”之“九岭”应该就是头陀九岭,在诗人看来比九岭更加坎坷曲折的要数双岩岭了。

我们从下白石镇区踏百贰坎,侧过福安五中,遇林四使宫,登上山石阶,遇玉皇庙,寻见古道。茶花飘香,松针铺地,枯草披霜,麻竹苍翠。其间我们穿过两座新修的路亭,但未获悉其名。

山岭层叠,终于遇见一座古亭。此亭俗称双岩亭,亭内供奉福德神,镶在墙体的福德神香位石碑上刻“同治七年八月念六日大吉”“上岩□□□捨世谏亭”(“上岩”音似“双岩”,“谏”疑为“建”)。

1986年编写的《福安交通志》就有双岩亭的记载。双岩亭边立一落款为民国乙丑年的碑刻,碑面上方刻“同慶康莊”,右边刻“募修双岩嶺路捐户姓名列後”。可见脚下弯曲山岭就是双岩岭。我们顺着古道,再翻越两山头,来到山坳间的双岩寺。环绕禅寺的群峰,宛如一朵朵绽放的莲花,被文人称作“五莲相会”。真有“翠微深锁古精蓝”的境界。

2012年10月,乐清日报记者从温州南下追寻当年王十朋入闽踪迹,驱车至下白石镇区,又在群山中驰行了十多里抵达双岩寺。“800多年风风雨雨,老知州留下的痕迹,实在难以寻觅”,有幸的是见到王十朋诗残碑,但不知“神钟”已毁尽。我们此回的初衷是踏访被陆游认为“其险立壁”的双岩岭。先前走过八里多的双岩岭,似乎与溪尾镇官岭、溪潭镇廉岭相差无几,也谈不上险峻。

南宋绍兴二十八年(公元1158年),陆游从浙江绍兴沿福温官道南下,途经分水关、双岩岭和白鹤岭抵达福州报到,再赴任宁德县主簿。陆游《宁德县重修城隍庙记》载:“双岩白鹤之岭,其高摩天,其险立壁,负者股栗,乘者心惮。”攀登过蕉城白鹤岭的我们认为,黄崎镇至双岩寺之间的岭道可算崎岖,却不及“其高摩天,其险立壁”的蕉城白鹤岭。

清代知名学者蓝鼎元《鹿洲初集》载:“自浙东海岸温州入闽,由福宁、宁德、罗源、连江至省城,皆羊肠鸟道,盘行陡竣,日行高岭云雾中,登天入渊,上下循环,古称蜀道无以过也。”那么双岩岭的险峻之处何在,陆游是否言过其实呢。

鹤岭寨

斤斧丁丁木石间,县家设险在兹山。

何时白鹤来名岭,此日青牛亟入关。

只尺沧溟堪傲睨,分明霄汉易跻攀。

传闻更有双岩峻,略为行人露一斑。

南宋宝庆二年(公元1226年)进士赵汝腾所赋“传闻更有双岩峻”真为传闻吗?有关双岩的传闻真不缺。

明万历《福安县志·杂纪志·异闻》有载:“文殊神钟。黄巢欲取以烹牛,忽飞入龙潭,潭塞。后飞入六印江,每晦暝,随波出没,铿然有声。宋咸平三年,众竞迎不动,惟双岩寺僧以锡杖挑入寺中,后移之龟湖寺。明正德十五年,移之谯楼。嘉靖十六年六月六日,矿徒侵县,民争撞击,遂毁。”神钟竟是个这样的结局。王十朋应该没臆测神钟的命运,乐清日报记者自然寻不见那口神钟。

近年来,双岩寺又兴土木,构建新寺宇。寺院南面有两山岩直立对峙,一涧溪水飞流直下,不知在哪个朝代开出一条弯曲陡峭的岭道沿崖壁而下,逢岩凿阶,遇坳砌沿,铺搭麻石,从双岩寺才可抵达半岭、大洋里和章坑等村落及镜铜港,乡亲因其形状就以“人之岭”相称。你如果患恐高,走“人之岭”时两腿真会发抖,且担心跌入悬崖。难怪陆游会有“负者股栗,乘者心惮”的提法。也许你常常游玩双岩寺,但你未必走过“人之岭”,就无法体会双岩岭险峻的魅力。我们此行总算体验到了,还从章坑村行至渔江村码头。回望消失在群山间的双岩岭,它犹如一位容止端详的老者,一手拉着镜铜港,一手牵着甘棠港。

万历福安县志“舆地志”载:“甘棠港,旧名黄崎港,有巨石覆舟。唐观察使王审知祷海,其夕,雷震石崩,乃成安流。邑人表请赐今名,封港之神为显应侯。”宁德地方文献也有神助开港的传说记载,明嘉靖版《宁德县志》卷四“祥异·忠烈王灵异”记载:“福安黄崎港中有巨石,舟过触之,多覆溺。会贡方物舟过,祈于神,忽震雷碎其石,港道遂平。”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卷第七“玄德感”记载:“福建道以海口黄碕岸横石巉峭,常为舟楫之患。闽王琅琊王审知思欲制置,惮于力役。乾宁中,因梦金甲神自称吴安王,许助开凿。及觉,话于宾寮。因命判官刘山甫往设祭,具述所梦之事。三奠未终,海内灵怪具见。山甫乃憩于僧院,凭高观之。风雷暴兴,观一物,非鱼非龙,鳞黄鬣赤。凡三日,风雷止霁,已别开一港,甚便行旅。当时录奏,赐号‘甘棠港’。”《北梦琐言》虽是笔记小说集,但也可弥补正史之不足。北京大学历史学系赵世瑜教授说:“在历史记忆的意义上,传说与正史文献传达的历史在价值上是平等的,而不应以截然的二元对立的态度来对待它们。”传说自然能映射出当时某些现实,《闽国史事编年》“王审知篇”中记述:“唐昭宗乾宁五年……是岁,王审知命凿黄崎海口甘棠港,以刘山甫董其事。”山甫究竟是谁?

2005年8月中国文联出版社《福建省刘氏族谱丛书·福安市(下)卷》收录中山郡甘棠刘氏宗谱,据宋政和七年(公元1117年)刘氏十四代孙、中书制仪刘世光撰宗族谱序叙述,闽王梦金甲神人助之穿凿黄崎港,授命山甫主事,后于六屿(今下白石镇六屿村)建庙祭祀六安王。后来山甫“隐遁于松源洞(对照万历县志、州志,松源洞大概位于溪潭镇濑洋村、濑尾村、凤林村、前浦村一带),幸而天赐其祥,得盐铁副使姚建义公而招赘焉,抵于坞陵之西,辟基以守宗兆(祧)”。“坞陵之西”就是今天湾坞镇湾坞村(古称凤澳)屿后塘一带,被乡亲们称作刘厝坪,刘山甫就肇迁于此。如今,山甫公祈祭黄崎港驻扎双岩寺,隐遁于松源洞及肇迁甘棠港东岸凤澳之迹都难寻了,几乎湮没在尘封的古籍里。惜斯人已去,往事犹风。只是近年来翻看了宗谱,才知山甫公为我甘棠刘氏远祖,真是亦缅亦思。其实怀思之处何其多!

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福安县志》载“王十朋。知福州,久寓双岩,有题咏”,久寓的王十朋在此停留多久,徒行过邻近乡里吗。目前,网络上流传的王十朋诗残碑落款为“明万历庚戌(公元1610年)”,残碑上除了县志记载的《题双岩寺》外,为何还有其他题字?

道路往往不止一条。明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福安县志》中除载“双岩”一名外,还载:“大莱岭,俗名大梨,有隘。”明代文学家傅汝舟诗:“小梨在屋角,大梨在云端。昨闻昼摽掠,两地血未干。况当黑雨过,山夔出号寒。海风卷病雀,去与妖蛇餐。松杉乱相击,老皮不复完。把我手中杖,整我头上冠。贪奇固无畏,童仆殊不安。何方无盗贼,涉险且盘桓。”“昨下白鹤林,今登大梨岭。”(明代博物学家、诗人谢肇淛《梨岭诗》)不难推测万历年间福温官道由宁德到深浦渡、大获衡洋,又已辟出“塔里村——大莱岭——大梨村——黄崎镇”路线,是否因为“人之岭”的崎岖险峻而另辟呢。曾为官道的双岩岭及“人之岭”并未荒废,依旧为商贾、乡人等所用。千年古刹双岩禅寺风光与传说,也令文人墨客慕名而去。福安县儒学训导黄启仕(永福人,崇祯七年任)曾作《双岩寺步王梅溪韵》:

双逼岹峣古洞岩,招携探胜度春三。

钟神隐借江川色,浓抹青青恍出蓝。

“圣代搜奇遍寰宇,文教海滨皆邹鲁。此地一经名贤过,遂令山色辉古今。千年石碣客摩挲,永与名山镇斯土。”(清邑人陈从潮《黄崎山》)那岁月深处曾经的荣光,几时能再现呢。

史海钩沉尚存疑,有待大家再记叙!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