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与消防员的对话
在去西九龙消防员训练中心的路上，我和云Sir聊天，云Sir是香港消防处联络主任。
我问云Sir，在香港最受尊重的职业有哪些？云Sir说：教师、医师、律师。
我说这三个职业都是有共性的呀，教师拯救灵魂，医师拯救生命，律师拯救正义。应该得到社会的尊重和认可。
然后，云Sir问我：东哥，在大陆什么职业最受尊重。
我说，官员和演员，这两个职业也有共性。只是舞台不一样而已。
官员受尊重是源于我们的儒家文化，学而优则仕，当然，孔子时代并没有科考，孔子的本意是说做官要多学习，更好的为民众服务。但让一知半解的人解释为，学习是为了做官。
儒家文化要求君主要以德治国，官员要匡扶正义，民众要忠君报国。所以历代能做官一直是读书人追求的终极目标。乾隆年间，还专门为80岁以上的老人开科取仕。据传参加考试的最大年龄是103岁。这些老秀才们，死也得做官。只为给子孙留下个官名，也让后代有吹牛的资本：祖上曾经辉煌过。
演员在港台，也只是个职业而已，改革开放后，大量港台片进入大陆，明星崇拜开始影响新生代。
自古官员与演员都被认为是有共性的职业，在中国古戏台上，往往有这样一幅对联：“古往今来，凡事莫当先，看戏何如听戏好。为人须顾后，上台终有下台时。”这是告诫官员也是告诫演员的。所以历代王朝官在演戏，戏在演官，粉墨登场演得形形色色，彩衣飞舞做出是是非非。如此而已。
在我看来，官员和演员都值得我们尊重和崇尚，只是一些官员、演员给这两个职业蒙上了灰。
云Sir接着介绍香港消防的职业化，并发给我们很多香港消防的资料。
手机“嘟”的一声，点开微信，我又被莫名其妙的拉进一个消防训练群。
手机屏幕上显示一个叫飞虎队长的消防员说：忙了一天，编写好了一个高层训练的操法，明天就可以让下面人试着练了。然后发出了一张文稿的图片，图片上的文字显示的我再熟悉不过的，一号员、二号员什么的。
我就特是非的问了句，有用吗？对方回答，有用呀，练协同。
我说，10个指头用得着编号，指定中指按电梯，小指掏耳朵吗？编操法只能说明中队官兵不了解自己的职责，不知道在火场该干什么。新人练操法是应该的，执勤中队练操法只能说，不专业，不称职。
然后，飞虎队长说，你一看就是没在中队呆过，不懂基层实际，没进过火场的人。然后，我就被踢了出来。
20多年前，我当中队长时也编操法，由于编的好，在基层当了6年中队长后被调到总队战训处继续编操法，成果成为一本本书，但现在看来，废纸而已。
对于一起火灾，一百个中队有一百种扑救方法，我们为什么要让大家按一个方法去灭火呢，难道机关编操法的人高人一筹吗？
我当特勤大队长时，只要求消防员把众多的装备练的跟自己手指一样灵活，所以，我们在急、难、险、重的灾害救援中从没有败过。
后来当支队长，我只盯着参谋长在干什么，其他人与我无关。再后来，我分管训练工作，大比武时，要求战训处只设置灾情，不编写程序，让参赛队自由发挥，只要装备使用符合操作规程就行。但是，这是行不通的，因为上峰编了很多气势恢宏的操法年底考核要考，不能不作为最重要的科目练。
如果三年后，我们还热衷于编操号考操法，我们的职业化进程将遥遥无期。
我们的肌体一直很健康，只要我们这个行业脖子以上的指挥机关，放弃思维惯性，改变工作理念，我们的职业化进程，一步之遥。
我们把职业操守变成了竞速体育式的奔跑，唉！
云Sir说，香港消防2018年共接火警3.35万起，特别服务召唤（大陆称作抢险救援）3.78万起，先遣急救4.99万起，医疗救护80.47万起。共出动92.59万次。
我说，这个数据很惊人，香港弹丸之地，人口不到800万，消防员出警如此之频，出警次数超过大陆消防的总和。
2018年，大陆消防火灾扑救23.6万起，社会救助33.7万起，抢险救援33.1万起，共接警出动90.4万起。其中帮助百姓捅马蜂窝16.3万起（我一直怀疑这个数据有问题，有那么多马蜂窝要捅吗？）。
香港消防从1914年就承担了市民的医疗急救工作，所以消防处出动主要是医疗急救，消防员入职会进行医疗急救训练，救护组有专业的急救人员。并且第一出动的消防员中都会配有先遣救护员，当有医疗急救时，如果附近消防站救护车出动不在位，调度人员会先派出就近的消防队出动，再调派其他救护组出动支援。
10个指头各有所长，虽然食指习惯于按电梯，中指也可以代替，这就是一专多能。我们的职业化就是一专多能，但一专多能并不代表包打天下，其本质还是各司其职，替代只是暂时的，不是占有其地位。
云Sir说，东哥，大陆消防特图快，你怎么看？
我说，之前，我们沿用军队体系，军队要作战，就讲究个”快“，快速占领阵地，快速歼灭对手，快速打扫战场，快速撤离现场。但是灭火救灾不是作战，不存在你死我活，与军人为国捐躯还是有本质的区别。所以，在大陆“灭火战斗”这个词的逻辑本身是不完善的，消防只是现场处置的行动，只是消除隐患，从本质上不存在你死我活的拼命，所以消防员的行动是以保全自己而获得更大的保全价值。科学与理性是职业化的标准之一。
有些时候，我们的文化过于讲究舍己，舍己是应该有条件限制的，舍己是为了取得更大的国家或民众利益。我们发生过为给群众取钥匙而使消防员坠楼殉职的事例，这种事不值得。
2018年，全国为民众取钥匙的出警就达5.39万起，这与对民众的医疗救助是两个概念。去年，某总队出警频繁拒绝了一起无理的取钥匙行为，还引发了社会舆论。我觉得这不是民众的无理取闹，而是我们宣传的偏激造成的。我们一直在宣传，有求必应，把自己当成救世主，百姓有求时，你不应，群众就有看法了。
我们不断的宣传捅马蜂窝、取钥匙这类消耗公众资源的事，群众记着了，所以遇到这类拿个竹杆子就可以赶走马蜂的事都会有好事者打电话报警，这你怪谁。
.我问云Sir，香港消防需要作形象宣传吗？
云Sir说，宣传也有呀，是针对民众的防火安全宣传，去年香港的防火巡查共40.9万次，巡查本身就是宣传。平时对消防员形象宣传除了招录消防员时。平时不会，因为香港消防员出警频繁，服务涉及全港市民，形象宣传可能没有必要。在香港警察很受市民尊重，但消防员比警察更让市民尊重。
尊重与社会地位，原本是两码事。
云Sir说这话时，我就在想我们的消防宣传，把宣传的重点放在了形象宣传，甚至下文件，利用抖音等一切可以利用的快媒休进行宣传，快媒体的抖音，其本质是社会娱乐，并不适合正能量的传播。但上峰宣传任务压的太多，造成抖音的宣传质量太差，甚至出现了介于A与C之间儿嬉般逻辑混乱的宣传词：“我想当英雄，请不要给我机会。”“我们爱小兔子，请人民群众放心，我们会像爱小兔子一样，热爱人民群众”等等，让人哭笑不得的语言。
一个职业，不是靠宣传来赢得尊重的。
我们的抖音宣传已近变态，穿着战斗服带着空呼打篮球······
去年还出现一个背着空呼跑马拉松的消防员，结果成了竞技体育的丑闻·····
我们的消防宣传已变态成，“一怕不苦，二怕不死”。网上的评论是，英雄逆火而行，媒体逆人性而行。腾迅新闻刚播出市民不给消防车让道的新闻。某总队马上下通知要求各大队拍摄市区私家车给消防车让道的视频。逼的基层干部不得不开着私家车搬拍给消防车让道的镜头。
消防宣传逼着基层 “回归主业”。我们的主业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好不好。
之后，我在与香港消防与救护学院的郑院长聊天时，郑院长说，东哥，很多大陆来港的同行把来香港当作出国，我总是强调，香港是中国的特别行政区，香港消防是中国消防的一部分。
我说，香港消防今年已有150年的职业化历程，而大陆消防职业化进程才刚刚起步，中国大陆的优势就是，我们一旦想干一件事，可以举全国之力，马上能干成一件事，这是中国之所以强大的根本，体现了中央政府的民众基础和执政能力。
郑院长说，大陆的消防装备远比香港多，这是祖国强大的因素。
然后，郑院长掏出手机，打开相册，全屏显示出一张他在大陆的照片，问我，东哥，你看这是哪？
我瞄了一眼说：吐鲁番火焰山下，我说，曾在那里工作过。
郑院长说，东哥，加满酒，我们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