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驰//大张寨的中秋节
大 张 寨 的 中 秋 节(散文)
· 马腾驰
小时候在老家大张寨,人们把中秋节不叫中秋节,叫作八月十五。过中秋节,他们称之为过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日这一天,母亲早早就发上了面,这发的面,是少许的麦面粉加了多半玉米面粉的两搅面。面启了,母亲让我去三爷家借饦饦馍按子(在饦饦馍上压制图案的枣木模子),等着吃这在平常吃不上的饦饦馍,还是孩子的我,内心是欢喜的,是乐于跑腿的。听了母亲的吩咐,飞也似地蹿出了家门,去借饦饦馍按子。
三爷家是人老几辈的木匠,家里木工工具齐全,平日里要用了锯子与斧子之类的工具,常去他们家借。我叫了他爷的邻家高辈老人,木工手艺精湛,家具与饰物上的刻花、雕花这些细木匠活儿,他更是身手不凡。就说他雕刻的这饦饦馍按子,按子上边高耸的大树下灵气可爱的兔子,繁茂、生动逼真的朵朵花儿,圆按子的周边,还雕刻有异常精美细致的多层花纹。这按子按出来的圆形饦饦馍,直径约十公分左右,厚约两公分,从锅里烙出后,就真正成为一件可以吃了的艺术品,这就是八月十五我们要吃的月饼了。饦饦馍吃在嘴里,慢慢咀嚼着,也许是馍里加有了麦面,也许是它上边压制出的美丽图案对味蕾的诱惑,总之,这饦饦馍比平时的玉米面锅塌塌馍好吃了许多,香了许多。
用按子压了美丽图案的饦饦馍出锅了,母亲是不许我们弟兄三个先吃的,说是晚上给月亮爷献完后才可以吃。父亲在外教书回不来,那时的中秋节不象现在有了假期。到了晚上,母亲在洒满月光亮堂堂的院子里,端上饦饦馍放在凳子上,在旁边的粗瓷香炉里插上三炷香,领着我们对着这饦饦馍与袅娜着青烟的三炷香磕了头,祭月拜月后方可吃了。
这祭月拜月之后的饦饦馍,母亲端起盘子,先给祖父祖母端过去,让他们先吃,完后,给我们弟兄三个每人发了一个。吃着这带着美丽图案,有着麦子面独特香味的饦饦馍,望着明净夜空中那一轮皎洁的圆月,边吃着饦饦馍,边睁大了眼晴,看那月亮里是否有传说中的长袖飘舞的嫦娥,奔跑跳跃着的玉免,还有那永远砍不倒的桂花树。往往盯酸了双眼而没有任何发现,只是看到月亮中间一块一团的阴影而让我们丧气不已。
看月亮让我们没有了兴趣,没有了耐心,于是冲出院子去找相好的玩伴们玩去了。村街上高大的树木婆娑摇曳着的树枝,洒下一地如碎银子一般晃动着的光影,那树上啁啾了几声的鸟儿,倒是让我们来了精神。大家不吭了声,侧耳去听那鸟儿在哪颗树上,仰起头往那树上盯着看了半天,看不见鸟儿的影子,于是就有小伙伴咚咚咚地用脚去蹬那树,另外几个人找来了土疙瘩与碎瓦片,一起往树上撇去。扑楞楞、扑楞楞,有鸟儿惊起飞走,我们看着它朝哪儿飞去了,跟着追了过去。月光下的村庄,成了我们这些孩子们开心、好玩,带有那么一丝神秘感,还有那么一种不能言说了的欣喜的氛围,成为了我们玩乐的天堂……
儿时大张寨的八月十五,老家大张寨的人们是不走亲戚的,也没有如今的送月饼送烟酒送水果等等的礼兴。一是没有那个讲究,二是条件不允许,连吃饭都成问题的那个年代,如果还有了其它等等的讲究,那是不现实也是奢侈了的。
老家的八月十五夜晚,只有明镜一般高悬着的圆月,只有祭月拜月的饦饦馍,只有明月下,村街上小伙伴们的嬉戏打闹。
离开老家四十多年了,每到了八月十五,不管是在陕西,在云南,在山东,还是在湖南,我都惦记着都想着老家的那一轮明月,想那饦饦馍,想那村街上包括我在内的顽童们的嬉闹声。不错,任何地方的月亮都是圆的都是明亮的,但在游子们心目中,老家的那轮月亮是最圆最明亮的,它是小时候黑夜里给了我们明亮眼晴的天使,它的光辉明丽使我们不惧怕了黑暗、恐怖与无助而从心底里生出些许的暖意,月亮是柔美温和的,是可以信赖而引之为知音了。老家的饦饦馍也是最香的,尽管它其中搅了多半的玉米面,但不管怎么说,那是当时故乡难得的美味,是妈妈的味道,到了现在,世界上有哪种月饼能胜过了那种味道?还有儿时在老家月下共同嬉耍的玩伴,他们每个的形像,每个人的脾性与每个人的特长,我都是记在了心间的,跟他们是一辈子的记忆一辈子的情意,怎么能忘记得了? 在外工作的、外出打工的,还有在那片黄土地上继续辛勤劳作着的,尽管大家都在为生活奔忙着辛苦着,一年甚至几年难得见上一面,那份深深的情浓浓的意,是永远忘不掉的。
今年春上,老家的桃树、苹果树与梨树上的花朵全被霜冻冻死,没有了收成!许多六十岁左右的老人被迫外出打工。八月十五中秋节,他们是在他乡异地度过的,空巢了的老家村里,家里留下了更老的空巢老人。我知道,这些远离了老家外出打工的老人,八月十五这一夜,他们一定是静静地望着月亮,想着老家的那轮圆月,想着家里的耄耋老人,想着他们的爸和妈。他们的脸色一定是沉郁悲苦的,是没有一丝笑容的,为了一家人能吃上饭,他们被迫远走他乡去谋生,有了什么办法?
中秋节前后那些天,电视上农民歌会参赛的一首《月亮爷》歌曲火得不行 ,歌中有这样的歌词:
月亮爷,本姓张,
骑着大马望故乡。
大马拴在摇钱树,
站在门前泪两行。
月亮爷,明晃晃,
他爸在外挣钱忙。
月亮爷,亮堂堂,
他妈在屋洗衣裳。
听着这歌,我不像那些或者用手指敲打着节拍,或者兴奋得两手平举,猛地握紧了拳头往怀里拉着,以示他们内行,以示他们激动,以示他们听懂了这首歌的人。我丝毫激动不起来,想到老家那些和年轻人一样被迫外出打工的老人,想到他们家里更老的老人,心里不由得一紧,有了一种莫名的哀伤。
唉,今年这个八月十五,这个中秋节,过得没有兴致,没有了一点劲儿。
2018年10月10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 马腾驰,陕西礼泉县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