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南在台湾的落魄岁月:妻子稿费养活全家六口,吃顿豆腐算大餐
1950年3月下旬,奉蒋介石之命死守西南地区的胡宗南一路逃亡,被刘伯承、邓小平的二野15军44师、66军184师合围在大凉山西昌城里,此时,他手下的第1军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被服、粮饷、军火弹药更是要啥缺啥,连过冬的衣服都没一件,只能做点象征性的抵抗。
胡宗南做好了自杀的准备。
三个月前,他在成都新津机场把蒋家父子送往台湾时,蒋介石嘱咐他死守西南,没有半点和他台湾再见的打算,此后发来的电报中,也再三强调要胡宗南和西昌城共存亡。胡宗南知道,这是蒋介石希望他“壮烈牺牲”、“杀身成仁”,好把国民党军兵败如山倒的责任都推到他头上。
蒋介石与胡宗南
作为蒋介石的“天子第一门生”、“十三太保”之首,胡宗南忠字当头,甘当蒋介石鹰犬,他不敢抗命。
不过,胡宗南在国民党军中人缘不错,就在生死关头,他的好友、“国防部”副参谋长郭寄峤对蒋介石进言:“送一名大将给敌人做俘虏,既违背了战争利益,也违反了指挥道德。”蒋介石也担心胡宗南不死被俘,便默许派机去接。
城破前的关头,台湾派来最后一架飞机,要接胡宗南离开西昌。
胡宗南虽然也渴望与台湾的妻儿团聚,可他更清楚地知道,在台湾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当晚,胡宗南召集部下开会,表示自己要完成蒋介石交代给自己的任务,与阵地共存亡,让秘书长赵龙文,参谋长罗列等人搭这架飞机走。而胡宗南的部下坚决不同意他的决定,把胡宗南强行架上了飞机,留下参谋长罗列守城。
那时正是冬末初春时分,撤离时间又是凌晨,西昌城郊的机场跑道上结满了冰,飞机难以起飞。胡宗南手下不得不在跑道两侧隔一段距离摆一个铁桶,再将棉絮破布并着御寒的衣物等扔进去,浇上汽油点燃。
熊熊的火焰融化了路面上的冰块,也让飞机上的人隐约看见了远处解放军的先锋部队,胡宗南终究没能为蒋介石守住这“最后的堡垒”,他本人也作为国民党最后一名撤离大陆的将军而广为人知。
就这样,胡宗南抛下六万人马,只带着六名随从,恓恓惶惶地登上了台湾的土地,而等着这位从前的“西北王”的,却是无限凄凉的晚年岁月。
一、 初至台湾,整天想自杀
胡宗南的飞机降落在台北桃园机场后,别说蒋介石、陈诚了,一个来接机的国民党大员都没有,根本无人理会,只有昔日好友汤恩伯派了辆车来接他,把他送到花莲海边的一处寓所里安置。
胡宗南躲在花莲海滨不敢出面,而台湾“国防部”关于他的文件却天天发,今天下文撤掉他的“西南军政长官”之职,明天下文怒斥他损兵失地之责,这些公文内容都登在报纸上,让胡宗南灰头土脸、颜面扫地。
他多次打电话求见蒋介石,蒋介石却置之不理,胡宗南在台湾处于一种千夫所指的尴尬境地,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胡宗南
当时,胡宗南每天在海滨寓所练字打发时间,有时也出去散步,由从前在王曲军校的学生孔令晟陪着他。
有一天,胡宗南从花莲体育馆走到海边悬崖,突然若有所思,对孔令晟感慨道:“我们应该在什么地方自杀啊?这里真没有意思啊!”
孔令晟回答说:“要自杀,不如在成都,可以跟我们的部队一起自杀;到了西昌就没什么意思了,部队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孔令晟说的是老实话,成都被解放前,胡宗南还可以指挥近50万大军,到了西昌,城内只剩下不到1千人、连建制都快打没了的第1军,城外打着国民党军队番号的游兵散勇也只有6万人。
胡宗南这个主将,在蒋介石一再要求“共存亡”的严命下,不但没能跟成都共存亡,也没能跟西昌共存亡,就算在台湾跳海了,在蒋介石眼里,也没有半点殉城的“壮烈”,没有自杀的“诚意”。
北伐时期的胡宗南
其实,内外交困、焦头烂额的胡宗南曾在1949年初自杀过一次,有意学戴季陶、陈布雷二人,以死来解决自己的困境。可当时他已经是蒋介石留在大陆的最后一位国民党上将,负责为蒋介石“断后”,带几十万大军从汉中撤到成都,又溃败到西昌,如果他死了,就没有人能够在大陆为蒋介石保留最后一点兵力了。“忠”字当头的胡宗南,因此一直不敢随便死。成都之役,胡宗南手下六位师长被歼,或阵亡或自杀,三个军长中有两个负伤,两个兵团司令中一个被俘、一个负伤,牺牲十分惨烈,才为蒋介石及手下大员撤往台湾留出了足够的时间。
而他落的下场,不过是蒋介石命他“最后决战”,要求他“杀身成仁”,对活着回到台湾的胡宗南,蒋介石不屑一顾。
此后,胡宗南在台湾多次流露了类似的想法,对部下说:“我们不应该到这里来。”
想死不容易,想活,更不容易。
二、遭严厉弹劾,靠蒋介石出面解围
事实上,1949年10月,在解放军排山倒海的攻势下,胡宗南曾有过起义的想法,而这种想法被军统上报给蒋介石后,蒋介石此后一直对胡宗南十分猜忌,也造成了胡宗南后来在台湾老景凄凉。
当时胡宗南还在南郑城绥署,彭德怀释放了1947年10月在陕北清涧战役中俘虏的整二十四旅旅长张新,让他当说客来策反胡宗南。胡宗南明知张新来意,考虑两天后,10月10日夜里秘密会见了张新。
张新从鞋底取出一封胡宗南的浙江同乡、原黄埔军校同学胡公冕的亲笔信,劝说他像程潜等人一样就地起义,胡宗南沉吟半晌,问道:“那边对文天祥这样的人,认为好不好?”
此时他仍有自杀之意,张新听出胡宗南意有所指,就答道:“文天祥,从历史上看,不向异族屈服,为民族尽节,当然是好的,所以人民尊他为民族英雄。但你我所做的事……我们不可能变成文天祥。”
这番话令胡宗南深感刺心,的确,就算自杀了,他也当不成文天祥。
而一番谈话后,胡宗南激动难平,大声喊道:“士为知己者死!我不能不想想校长,不能对不起校长哇!”并躺到沙发上,掩面而泣,显然,他内心已经开始动摇。
接着,10月12日、10月15日的后半夜,胡宗南都找来张新密谈,并对他隆重招待。这引起了蒋介石安插在胡宗南身边的眼线的注意,蒋介石第二天就电召胡宗南去谈话,胡宗南回来后,把张新关入监狱,起义之事,从此没有下文。
虽然胡宗南始终忠心耿耿,但“起义未遂”这个疑点让蒋介石内心不快,而内战失败的责任,蒋介石也归咎于胡宗南。
胡宗南的机要秘书熊向晖是地下党员,在胡宗南身边潜伏了足足十二年没被发现,1943年的“闪击延安”计划、1947年的“直捣延安”计划均由熊向晖秘密传送出去,因此胡宗南大军入侵陕北根据地时总是功亏一篑,每次追到延安、绥德,最后发现都是座空城,而毛泽东却能不急不忙地调兵遣将,让胡宗南伤亡惨重,最终以二万军队击败了胡宗南的二十五万大军,这造成很多人都认为胡宗南本人就是个地下党,关于胡宗南“通共”之说,在国民党内部也常有人提起。
1947年,胡宗南陪蒋介石探访延安窑洞
如今胡宗南的几十万部队彻底灰飞烟灭,蒋介石打算在大陆割据西南的想法也成画饼,国民党政府从上而下,都认为“断后”的胡宗南应当承担责任。
不久,一场弹劾的闹剧,让胡宗南苦不堪言。
早在1949年,胡宗南带兵打仗时就感到手下将领人心浮动,他思考了几天,决定斥重金在台北购置了50套房产,为部下撤至台湾后所用,以此稳定军心。
他本人也许是想要效仿韩信来个“背水一战”,并未给自己在台湾置办任何房产,因此仓促来台后只能全家寄住在汤恩伯的花莲寓所里。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好心购置的房产,还给自己招来了大麻烦。当时有一位叫李梦彪的人,四九年担任“陕西省议会副议长”,在撤到台湾后,此人跑到胡宗南的办公室,找到胡宗南的副官,希望能像胡宗南的部下一样配一套房子,这样无理的要求被副官断然拒绝。李梦彪勃然大怒,他正好担任台湾所谓“监察院”的“监察委员”,便利用职权,联合数十位同僚,以丢掉了大陆为由,弹劾胡宗南。
此事一出,犹如巨石激起千层浪一般,将整个台湾闹得沸沸扬扬,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媒体,对此大做文章,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
胡宗南的部下觉得很不公平:当初蒋介石下令胡宗南死守西昌三个月,三个月时间到了,蒋介石才派来一架飞机让胡宗南逃跑,如果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那么胡宗南也并没有做错什么。更何况,当时国民党政府打败仗的将军一抓一大把,为什么要逮着坚守到最后的胡宗南责难呢?
至于胡宗南本人,他身处如此风口浪尖,却是一言不发,打落牙齿和血吞,后来也绝少提到弹劾案一事。
有李梦彪等四十多位“监察委员”弹劾胡宗南,也有一百多位“立法委员”为他说话,众人虽都是立足未稳,但搞内斗却乐此不疲。
弹劾案一事越闹越大,“国防部”也对胡宗南详细调查,要将他“付军法会审”。
蒋介石大概此时的气已经消了,想起胡宗南半生跟随他鞍前马后、极尽忠诚,又想起1949年12月13日在成都一片“捉蒋”声中,胡宗南带领二十万大军护航,才保护他从新津机场乘坐“中美号”专机安全离开,就出面发话说:“如果没有胡某人,我怎么从大陆出来?如果没有胡某人,“政府”怎么出来?你们怎么出来的?不要再办了!”这桩弹劾案最后才不了了之。
三、大陈岛的凄凉日子
弹劾案结束后,胡宗南虽然没有锒铛入狱,但是日子也没有以前好过了,他失去了职务,整日在家里无所事事。对于一个曾经手握大权的陆军二级上将而言,在家闲居的时间可谓是度日如年。
1951年秋天,胡宗南被蒋介石派到大陈岛当“游击队长”。胡宗南受命时十分激动,还对人说:他宁可去前线战死,也不愿意在台湾被“自己人”害死。
大陈岛位于浙江东边,距离浙江仅有五十余公里,国民党政府撤到台湾时,有些散兵游勇残留在浙江沿海一带的岛屿上,为此,蒋介石任命胡宗南为“反共救国军”总指挥兼“浙江省政府主席”,让他来整编零散武装,在浙江沿海“打游击”。
大陈岛
当时的大陈岛十分荒凉,条件恶劣,想要组建一支“游击队”似乎是个天方夜谭。胡宗南以前是军政公署长官,手下管理着几十万大军,现在却要到这种地方来指挥一些残兵败将,当“岛主”,落差感想必十分之大。
为了洗刷在四川溃败之耻,胡宗南踌躇满志地建立了一支名头上多达7000余人的“挺进队”,每天积极操练。
但据胡宗南的手下说,由于供给不足,他们的日常饮食是青菜和盐水泡饭,吃了一个月后,连训练用的木马都跳不过去了。
1953年6月,胡宗南被调离大陈岛,不久后,解放军在距离大陈岛14公里的积谷山岛登陆,胡宗南忙了两年的“反共救国”,到头来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重返台北后,胡宗南再次赋闲了,蒋介石也不给他安排职务,让他先去“国防大学”学习,此时的胡宗南已经58岁了,和一帮30岁左右的中校、上校坐在一个教室里学习军事理论,校长是38岁的蒋纬国,这让胡宗南感到很丢脸,可蒋介石的安排,他不敢违抗。
经过7个月进修,胡宗南“毕业”了,获得一个“总统府战略上将顾问”的虚衔,仍然在家无所事事,经多次求见,他终于与蒋介石见上了一面,而蒋介石回答说:“我感觉八个月的学习应该不够吧,我看你应该继续学下去,这样才能学到实质性的东西。”
胡宗南的心凉了半截,可仍然不敢抗命,只得遵从“总统”的安排。
直到1955年,胡宗南才被任命为澎湖“防卫司令”,好不容易有了薪水,不过,他只拿三分之一的工资回家,剩下三分之二都拿去接济了那些景况不佳的部下,直到他去世后,家人才知情。
四、拮据晚年,吃顿豆腐算大餐
胡宗南在外打肿脸充胖子,苦了家里的老婆孩子。
他51岁才结婚,孩子还小、嗷嗷待哺,既无私宅、又无储蓄,6口人的生活全靠这三分之一的薪水,开销可谓捉襟见肘,连吃顿豆腐都算作大餐。
然而,为了照顾子女,胡宗南只让妻子叶霞翟在家当全职主妇,不让她外出教书。叶霞翟手头太紧,只能设法靠写些文章赚些稿费来糊口,她虽是留美博士,可擅长的是写论文,而不是副刊文章,一开始,她写文章常遭退稿,据其次子胡为善回忆,第一次接到退稿通知时,母亲非常沮丧,痛哭失声,到后来好不容易过了一篇稿子,几个孩子带到学校的饭盒里顿时丰富起来。
胡宗南一家
胡宗南的儿子胡为善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帮叶霞翟记账,胡为善曾问他母亲:收进来的钱没有支出那么多,该怎么办?叶霞翟便告诉他要用红笔来记。所以胡为善从小就知道“赤字”是什么意思,他长大以后选择学习金融,恐怕也是小时候穷怕了的缘故。
50年代末期,台湾很多官员家中都有冰箱,胡宗南家中却没有,胡家小孩看着眼馋,就经常去邻居家中吃冰西瓜。
胡宗南的老部下罗列见状,派人送来一台旧冰箱。家里人见到冰箱,欢欣鼓舞之时,胡宗南刚好回家,发现家里多了一台冰箱,脸色一沉,问妻子叶霞翟是谁送来的?听闻是罗列升职为“陆军总司令”,特地送来一部旧冰箱,便大喝道:不可以!给退回去!于是胡宗南的家人只用上了一天的冰箱。
1959年10月,胡宗南离职回到台北,渐渐退出军界,只保留了一个“总统府战略顾问”的虚职,生活就更加困难了,好几年时间,胡家只能就着盐水吃饭。
他住在一个极为破旧的房子里,客厅摆的一套旧沙发是刚上岛时老部下送的,由于样子太破败了,客人来时不敢坐上去,生怕把沙发坐塌了。家里的窗帘断成一截一截,就算拉起来,也遮挡不了什么。
退休之后,胡宗南夫妇一心教子,他对孩子们的要求很严,考试要考3个100分他才会给孩子们奖励,奖品也仅仅是几枚邮票而已。不过,在夫妇俩的严格要求下,子女都学业有成。
出身浙江小学教师的胡宗南退休后最大的乐事,就是和叶霞翟并肩坐着,梦想有朝一日重返大陆,在老家乡下办一座学校,两人一起当教师,直到1960年,64岁的胡宗南突然感觉心脏不适,自知再也回不去家乡,无望地写下了诗句:“乡山一水隔,岁月二毛侵。”
独自养大四个子女的叶霞翟
胡宗南是南方人,在西北待了大半辈子,到处打仗,身体本来就不好。到了台湾后,内心焦虑、生活清苦,渐渐病势沉重,1961年2月,胡宗南因咳嗽就医,被查出有严重的心脏病和糖尿症,2月6日,他的病情有所恶化,2月10日,蒋介石带着侍从医官亲自探望胡宗南,这是来台湾后蒋介石第一次主动来看他,胡宗南激动万分,涕泪横流,紧紧拉着蒋介石的手不肯放。
胡为善描述,胡宗南当时“很意外,也很感动,他努力支撑着坐起来,眼含热泪,感谢蒋先生来看他”。
到了2月14号,正是大年初十,胡宗南的主治医生告诉他的妻子叶霞翟“将军没什么问题,你可以回家了”。叶霞翟便坐车回家,刚到半路上,医生又打电话来称胡宗南情况不好,叶霞翟匆匆往回赶,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胡宗南已经因这几天激动过度、突发心脏病而去世了。
据胡为善回忆,胡宗南临死时,身上穿着的背心都是破了洞的,就算这样也没有扔,最后还穿到了胡为善身上。
胡宗南去世时67岁,死后家中连葬礼的钱都凑不出来,最后蒋介石特意批了一笔经费,为胡宗南举办了隆重的公祭大会,将他安葬于台北阳明山纱帽山麓,墓庐建在面向大海的一方,眺望着他再也回不去的大陆。